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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化從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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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去年在豆瓣上写的一篇关于韩炳哲《倦怠社会》的书评一时间收到许多朋友的反馈与共鸣,并且在今年疫情后,网路上也有许多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那就是当今社会的过劳以及加班问题。所以想将去年所写的这篇文章再次拿到Matters上来与更多有所感受的工作者或者说职场人们一同分享。因为我个人的工作体验原因吧,记得这篇文章也是在去年工作比较忙碌的间隙写下的,其中所要表达的,乃是一种当今世界并未如现代人所想象的那般民主和自由,功绩化的社会系统基于技术的发展建立起来,对个体的剥削更是内化到了个体自身的思想中,借用社交媒体、科层制、制度化等等工具,掩盖了社会对个体侵蚀的本质,并给普罗大众许下美好的诺言,从而高效地释放社会生产力。

現代都市的賽博朋克感恰恰也是一種精神壓抑的體現(筆者攝於廣州獵德)


在疫情期间,一方面是许多人失去了赖以生活的工作,而许多人也开始反映出,work from home模式更是另一种 007、抑或996模式,借助即时通讯、视频会议等工具,工作和生活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并未出现之前许多人所认为的那般美好。技术的革新从这个角度来说,并未给人类带来太多的幸福和悠闲生活的空间,反而造成了工作量指数级增长的悖论现象。而疫情并不是促使这一切发生的原因,而是疫情揭开了这令人压抑的现实,深刻影响了每个人生活的同时,也让更多人开始思考,我们究竟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以下为原文:

《倦怠社会》选题立意个人认为非常切合当下的社会状态,整本书似乎是对后现代社会状况的强烈批判,原文中核心且有概括性的一点便是-现代社会初期在福柯式的规训体系中运转,当总体生产效率达到一个临界值后,规训体系便起不到进一步扩大生产,提升效率的作用了(因为有了马克思主义对工业资本主义的批判等,人们逐渐意识到并步出纯粹的剥削体制,对原有的资本主义体制进行了修正);但关键的历史节点就恰恰在此,我们以为步出了外在的压迫,在“社会看守所”的灯塔注视下欢快地走向自由未来的同时,被以自由主义与“自我成就”为名义所包装的规训,由此内化到人本身,功绩社会了然形成。由于自我实现与自我成就内化在人自身上,而且会让个体有一种内在的自由的感觉,同时“自由”形成了协同一致的社会价值共识,因此经济的生产效率将会在质的层面进一步提升。所以,正如作者所言,我们在一种自由的幻觉中成为了自己的奴隶,其中有的人奔向自我毁灭,有的奔向虚无。

韓炳哲《倦怠社會》書籍封面;圖片來源:豆瓣讀書


进入现代化的社会,人失去了封建时代的阶级壁垒,打破了独裁政治的规训枷锁,宗教的戒律、神圣性也逐渐黯然失色,剩下的便是赤裸裸的人(主体)一个个地独自面对广阔的世界,作者也提到:“尽管摆脱了统治机构,却没有导向自由。自由和约束几乎在同一时刻诞生”。在这本就容易使人产生“失范”行为的断层社会情境下,恰巧形成了一套新的价值体系——“人仅属于自身”、“现代晚期的绝对命令——使个人成就自身”,你应追寻的是你自己的价值,你的自我价值由量化的绩效展现在世界的眼前,这就好比一场荒野求生式的竞争,主体被从规训的集中营抛进荒岛中,并竞相寻求“自我实现”。在这看似自由的环境中,会有脱轨失范者不幸患上抑郁症而早早地被“淘汰出局”,到往后的阶段也会有燃尽了自身灵魂(Burnout)的竞争者虚无中疲乏前行。


从马克思经济学理论、韦伯的新教伦理分析直到罗萨的“新异化诞生”的视角一路走来,个人认为韩炳哲很好地另辟蹊径,贴切地展现了当下的新社会繁荣表层下的核心——异化从未被消除,它以不同的形态不断地在自我进化,一直存续于现代社会体系下。


而本书最为精彩及深刻的部分就在于作者试图给出一种解决的方式,而这解决的方式的自我瓦解正恰巧是“新异化”的开端,作者把这解决之道包装在了富有神圣意义的“节日”当中——“哲学家伽达默尔在《美的现实性》中论述了艺术和节日的特殊关联,它们拥有一种共同的时间性:‘艺术带来一种特殊的时间体验,我们因此学会了停留。也许,这种体验最好地对应于人们通常所谓的永恒。’节日是不会消逝的时刻,它是一种特殊意义上的神圣时间(Hoch-zeit)。”


我个人则认为,作者所表达的解决之道并非仅仅是具有神圣意义的间歇日,抑或是神圣的、劳累的灵魂共同参与的节日。节日首先是是让一个个劳累疲乏的灵魂在一段共有的间歇期当中共同停滞下来,在这仿佛凝固了的时间内世界得以以欢聚、享乐、目光呆滞地放空自我,人们一同忘却工作,孤立的灵魂重新联结彼此,在这神圣的节日庆典中重新建立与他者、与世界、与自我的联系——“我们总是在下午的阳光里坐着,交谈或沉默,享受共同的倦怠…..”


其次,在一段共有的“停滞”的节日时空里,我们还需回归到如马克思·韦伯所说的“价值理性”当中,即从规训与自我考核的“工具理性”情境下脱离出来,去思考真正的价值所在——“并非积极的生活,而是沉思的生活,才能使人类获得应有的状态“。将自我浸入片刻的“深度无聊”当中,并尽享具有连续性、专注性的沉思生活。在加速的效绩漩涡当中,作者很好地借用了无为即是一种有为的哲学思想,道出了当代社会语境下,自由最合时宜的一种面向——“在沉思的状态中,人能够从自身出离,将自己沉浸于事物中”。或许,在这效绩社会的滚滚洪流当中,我们还是能找到那未被冲刷殆尽的绿洲,在那里,我们除了劳作之外,还有与家人的互动、有对未知的探索、有对艺术与文学之美的不断追求,在那绿洲中,“自我实现”及所谓的“自我追求”看似逐渐消弭了,但我们不断建立起了与世界不同面向、与生活不同面向的丰富联系,主体的自我逐渐变得丰满,在那状态之下,何尝不是一种自我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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