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去伊玛津内什（第二章）

图书馆一楼的入口处，两名荷枪实弹的保安昂首挺立，他们都阴沉着脸，双手紧握着型号不明的半自动步枪。我向他们出示证件，其中一名检查完毕后略微点了点头，我无意间发现他右脚上的鞋带松了，不过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朝里面走去。

大厅里早已人满为患，狭窄的办事窗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除了工作人员之外，所有人身上都穿着同一款式的浅蓝色病号服。由于我眼力尚可，所以能够辨别出他们中哪些我认识，哪些我不认识，我决定不管认不认识，都一概装作不认识。大岳曾经告诫过我，不要一厢情愿地认为别人了解自己，更不要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了解别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今天这里的气氛好像不太对劲儿，不过说老实话，我平时也很少到图书馆里来，所以眼前的场景是否真的一反常态，我不敢保证，只是直觉告诉我，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或者将要发生。

我排进队伍里，一边绝望地等待，一边仰头看着悬在头顶上的那块巨型屏幕，上面正循环播放一所学校拍的宣传片，解说员操着一口令人生厌的朗读腔，自我陶醉地向人们传达着以下信息：本校师资力量雄厚，教学设施齐全，生源优质而又充足，升学率也常年在本地名列前茅，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你到这里来算是来对地方了！

我发现周围除了我，几乎没人抬头去看那个大屏幕，可能他们根本不相信里面所说的东西，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们觉得里面所说的全是大家认可的基本事实，因此就没有必要再去看一遍了。有关那些宣传用语是否存在夸大和误导，我无法加以评判，但我必须指出一点，片中所传达的讯息，即这所学校有多么地与众不同，肯定是骗人的鬼话，实际上它跟别的学校没有任何差别，我的意思是你在这里能学到的东西，换一个学校也照样能学到，而你在这里学不到的东西，换一百个学校还是学不到。接下来是一段学生们在课间集体做广播体操的画面，他们在足球场上排成一个个方阵，随着音乐响起，所有人开始步调一致地摆动四肢，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生产线上不停忙碌的机械手臂，我觉得如果再稍加训练，这些人连唾液都能一起分泌出来。奇怪的是，我以前好像从来没发现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劲儿。

我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吼叫声，低头一看，原来排在我前面的人都已经不见了，坐在办事窗口里的女人正对我骂骂咧咧，我赶紧把书包里装的书掏出来递给她，但是她却没有伸手去拿。

借阅证！她用一副不厌其烦的表情冲我吼道，看她那样子好像我不是来还书的，而是来还去年我跟她借的十万块钱。

这些书不是我借的，我说，是在一间没人的教室里捡的。

听我这么一说，她立刻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仿佛是看见了外星人。

我只好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女人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她要么是没听懂，要么是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过她犹豫了一阵之后还是拿起一本放在了扫码器上。

你叫什么名字？她两眼盯着桌面上的显示屏问我。

小山。我答。

姓什么？

姓什么跟你有关系么？

她抬起眼睛看了看我，以确定我就是刚才那个可疑的外星人。

这是上个月丢的书。

我跟你说了，是我捡的。

你确定？

确定。

我又看了看书的封面，那是本历史书，我对历史毫无兴趣。

你怎么证明这是捡的？

你的意思是我偷的？我反问，要是偷的我可不会来还。

没准你有健忘症呢。

呵呵。

这娘们儿还挺能扯的，就算我的记忆力的确在衰退，问题是这跟那些书可一点关系都没有。书是教室里捡来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你是哪个班的？那娘们儿又问。

我干脆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随后又比了个中指，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我马上意识到这件事情也许只是全部计划里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叫保安过来！她对身后的一个女孩说。

那女孩看着我，我也看着她，让我惊讶的是，就在四目相接的一瞬间我们仿佛互相认出了彼此。人这一生当中总有那么几个刻骨铭心的瞬间来得猝不及防，就拿我来说，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面前被当成是小偷。

保安！那娘们儿看到女孩犹豫不决，直接打开广播吼叫了起来。

我知道这件事恐怕永远都难以说清楚了，便心一横，抓起书包朝楼梯间跑去，几乎就在同时，我听见身后传来了砰砰砰几声枪响，把办事窗口的玻璃打了个稀碎，接下来整个大厅乱作一团，人们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东躲西藏。操！我这辈子头一回看见这么多人在图书馆里乱跑！这场面令我回想起物理课上老师展示的一段教学动画，是有关密闭容器中的气体分子如何互相挤压碰撞的，只不过气体分子发生碰撞后会迅速弹开，而眼下有些人被撞倒在地就再也没爬起来了，因为后面的人踩在了他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