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路前的草坪上长着一大丛花，不知是源于谁，但我惦记很久，每路过，总是要蹲下来看几眼，妄图能在某个身旁无人间隙摘下一朵做给邺晔的惊喜礼品。

我们从不为彼此买花，哪怕是什么节，她的理由是浪费，我的理由是没钱。在我家里，没人反对，但也没人看好我和邺晔的恋爱，那态度像是沉默的等着它破产，然后走上来排我的肩说「你瞧吧，我早预见了。」所以我别想有比正常活着多一分零用钱。

今天的花显得有点蔫，花期快到了，那也是必然。只是它衰老的那样快，我没预见。

「没想你还有这兴致？」社灶说，我猜不出她从哪冒出来的，但一抬头刚好撞到她下巴。舌头是间接受伤，总之她捂着嘴，指着我，说不出话。

「也许我也该种点花？」我站起来，随她向教室的方向走。

她还是捂着嘴，那么缓了很一会。她足够瘦小，哪怕装在那个已经紧身的连衣裙里仍像个衣架。

「好了？」如果我们要沉默整路，我就该走快些。吗？

「hao了。」她给我白眼，实话说挺可爱。社灶是邺晔外我最熟的女孩，她的名字像是瞎取的，我听一遍就记得了。邺晔经常『觉得』我和社灶才是一路人，这话总要把我吓得不清。

「对不起。」我后知后觉。「今天不抽烟吗？」她爱那个，而且真能无视一切禁烟的禁令。

「不了，你不是不喜欢那味吗？」说话的时候，她半个身子都面向我。

「你平常可不这样。」我本想调侃她。

「平常邺晔不也在吗？」她是盯着我的眼睛，清清楚楚的那么说。有时自恋病犯了，我会觉得她喜欢我，又或者喜欢捉弄我。

我们没再说话，但她果然只是摆弄着烟盒。

7C前的水洼里还存着昨夜未干的雨水，经过一整晚的精炼，踏上去已有黏糊糊的感觉。

邺晔正在台阶上等我。风吹，她甚至没伸手遮自己的裙子，与我们一起向上走的两个男孩子盯着她看。「早安！社灶！你们又遇到了？！」她向我们招手，眼神飘忽不定。那两个男孩又循声看我。

「你在吃醋啦？我亲爱的？」社灶迎上去，把邺晔搂着。她们的样子不像姐妹，但感觉却太像。

「你在说什么呀？」邺晔尴尬一笑。她不会承认的，她从没承认过。

邺晔走向我，把我夹在她们之间，社灶有意快两步，我们所以不在一排上。

「昨晚睡得好吗？」她问我，并攥着自己斜挎包的背带，亮彩色，她不常打扮的那么鲜艳。

昨晚我没回家，在宿舍里将就，一闭眼，一睁眼天便亮，没什么感觉。室友已习惯了，习惯我偶尔出现，偶尔会清早就把他吵醒。

「还好。」我所以答。

社灶回头看我一眼。

邺晔沉默，我主动找了个话题，「也许我们该养一盆花？」

「是哦，但希望你不是只负责把种子丢下去，然后期盼它发芽，期盼它成长，苦心经营的人还是我。」邺晔吐舌。我不很懂礼术，不在乎场合，所以想吻她，只要身边人是社灶外的任何一个，我都会那么做。偏偏是她。

「肯定是我，然后等它长成，再送给你，想象起来就美好。」路过教室，其中空荡荡。这时候太早，晨光从窗帘的缝隙切在地上，缓缓挪动那分割漂亮的刻度。

是教室，也是分手处。社灶走向贩卖机，我与邺晔走向楼梯。「一会见。」她说。这时候我从不敢看她，我怕她也看我。

「今晚回家吗？我都穿了好几天裙子了……」贴向我，邺晔很小声的说，我真怕她摔着。

「当然回。」想了一会。「我也很想你呢。」心虚的说，然后快两步去开天台形同虚设的门。有时候门被锁上，我就得从那狭窄的小窗先跳过去，从对面为邺晔开门，或者社灶。

阳台上有我们三个的椅子，女士们坐带靠背的，我有个小板凳。其实社灶不常和我们聚，但我们也会空出她的座位。

从包里，邺晔拿出巨大饭盒，这时候我们不喜欢计较你我，凡事也都不喜欢分开。

邺晔的手工蛋糕和额外买的果酱夹心糕点，像小月饼，有种薄荷味。蛋糕的味道很淡，奶和蛋，邺晔的嘴唇是可可味的甜。我得不住的吻她，才能不显露感动或后悔的眼泪。

然后在椅子上小憩，风很惬意，也或者是因为在邺晔的怀。

早课的出勤率低，讲师在台上蓄势待发的等，身边人也大都趴着，困不一定能传染，但晚睡大概总是可以的。

而我想了昨夜。想起我会形容成是有点喜欢的孤独时间。邺晔在短信里说她已睡了，其实错过夜班车，我也没有什么回去的办法。所以我准备投奔我的同学，我原本在学校的床位已经退掉，省出一笔钱用于和邺晔旅行，但那床位始终没有回收，我的三两样本不打算留的杂物也仍然丢在那。好罢，也算第二小家。

宿舍还有距离，开一辆共享单车，我却走向后山，最初是迷路，后来我刻意的想往深处去，最好是多见些没见过的东西，一眼就好。

整路无人，但偶尔见到路边有车，存在如此荒凉的地方显得可疑，过两个空荡荡亮着弱灯光的公车站（那车站甚至没说自己在等谁），我来到山顶。

一片漆黑，深林里的一点亮光不知是反光的金属或萤火虫，山腰的建筑工地亮着孤独的探照灯，山下倒是灯火通明。我独立在路边的草地上，感到冷，我想不出邺晔此时若能在身边是好是坏，我坐下来，久久的想。想到她，也想到社灶，想到我和我不知前景的未来。

然后和单车一齐躺下，不知何，星光显得还比灯光更刺眼些。

举手机，找到社灶的电话号码，我却先拨给邺晔，三两声即接通，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困。

「还没睡吗？」我问。

「怎么也得等你这家伙到了宿舍跟我说『平安！』才有睡觉的心情。」邺晔的语气有点委屈。我其实只把那当成一条邺晔不会回复的普通短信。

「拉着帘子吗？今晚的天空很漂亮。」

「狡猾，我才不看。」她笑。「那只会让我觉得…你没在身边的话怎样都不重要了。」她玩笑的语气也戛然。「好啦，你到啦？那我就睡觉啦。今晚的剩菜就当你明天的早餐，不会介意吧？」邺晔语气骄傲。

我说不出话。几声嗯，互道晚安后便由我将沉默结束。

晚风渐冷，草叶刺的我难受，翻身，我缩成球。

或许小睡一会，惊醒，解锁手机，已经凌晨，社灶的号码在拨号框中蓄势待发，又被我删尽，除我心，不在任何地方留一点痕迹。

见过社灶的后遗症是整日无法集中注意力。

第一堂课结束，我与社灶在走廊里相遇。邺晔不在身边，我敢于向她招手，她也走近，在我不远处停下，然后眺望窗外。

「昨晚我有梦到你。」中庭里是熟悉的面孔走来走去，树下或屋檐下，一律在阴影里，沙沙作响的是竹林，与一层一层人声搅拌在一起，怎么也算不上悦目赏心。

社灶偏偏盯着看了很久，没有回应。我疑心说了错话，但覆水难收，只好在脑海里编造一些梦中所见。潜心思考时，一切都静。

「喂！发生么呆呢？」社灶在我面前晃晃手。

「怎么了？」她好像突然很近。

「问你今晚还要去实验室吗？」她几乎是拽着我的耳朵说，然后又退回原位，维持近乎陌生的拘谨。

「去。」但她是不会去的。

「邺晔呢？」

「不吧？」若可以，她钟爱在家待着。

话题是怎么进行到这儿的呢？我还没想明白，她已走掉。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再没能见到她。

我看表，时候不早，当我买到邺晔想喝的果汁返回时，课已开讲。

她尝一口，「满满的糖！」窃窃私语，然后将凑近的我阻挡。

晚霞给云镶金，枝头叽叽喳喳的鸟返回深林。

我与邺晔携手，随人流一齐向北门行，地铁和公交站都在那附近，见到女孩们说笑，邺晔似乎无感，但我想到社灶，也许她也会和朋友出门，只是也许。如果她某天也有了男朋友，我又会有何种心情？

在我近乎木头的陪伴下，又到别时，我们缓缓停下。

「晚上要早点回家！」邺晔拥抱我，并与她的侧发一齐轻轻吻我一下。

我们挥别。

她走了两步，又笑嘻嘻的跑回来牵着我手。「我们一起回去嘛？」邺晔可不常撒娇，但我莫名觉得自己不该回答。

「好吧……」她有些惋惜的说，再一个拥抱，然后一步一顿的消失在人群中。

归途的路显得有些孤独，没有邺晔的陪伴，我总觉得从身旁经过的人都以异样的目光看我。

『一』食堂的人不算多，实验室与其一街相隔，相比下更显得冷清。

同一个方向的远山顶有一块云，灰沉沉的让人有些在意。山腰的铁塔闪闪发光，向天穹发送着什么无法解读的讯号。

路灯已亮，冷色铺在路上，与夕光争宠。

地上有些小巧的落叶，进门前我捡了一片，吓跑几只鸟。

我没有带包，并且值守是兼职的同班，所以只看了我一眼，便予放行。

走廊中是我本不喜欢的安静，但只有在实验室中我才觉得自己可以不去想很多事情，这让我平静，有时来到这儿，我是带着逃避的心情。

夜色渐浓，身边偶有人来往，但大都可被空调怪兽似的动静盖过去，不久也完全安宁。

死静。

身边的环境不觉间暗些，我闻到有些熟悉的气，本能的看窗外，玻璃上有零星雨点。

我没戴伞。

被一双手遮上眼，那一瞬间我就明白那气味的来源。

「猜猜？」社灶的声音更很有特点。

「那你就不该出声的。」我很小心的将她的手摘下来，冰凉但柔软。

「不舍的放开？」社灶笑，我从没觉得她这么可爱。

「也许吧……」但我还是松开。

社灶表情骄傲，从自己别了无数个胸针的斜挎包里找了一盒点心。

于我面前，在实验室拥挤的小桌上推出一块空间展开，点心造型各异，但一概精致，并且有种粉色的韵味在里。

社灶弯腰，与我很近，稍微转头就能吻她的脸颊，但这距离不叫我觉得诡异。「你买的吗？」我想起问。

她愣了一会才点头。

「为什么会想到来看我？你不会是记错了我的生日吧？」我打趣。

「觉得你会累，给你带点宵夜罢了，你不喜欢我可端走了。」她表情严肃，不像她。

「谢谢……我很喜欢！一起吃吧？」我稍微挪动，预备起身再搬个椅子，社灶却径直挤着我坐下。我不想承认但又无法拒绝这份高兴。

社灶毫不在意。

抓了一块樱桃粉色的球形团子塞到我嘴里。糯米皮包裹着似乎是草莓冰淇淋，十分味美。

「我还想再来一块。」我也许疯了，但居然张嘴等着社灶再一次投喂，我想象不到邺晔目睹此景会有多心碎。

社灶照办。那盒点心很快被我们吃完。

「没了。」她把最后一块威化饼干喂给我，然后说。

「这真不错。」我还在回味那份甜蜜，点心或者是社灶的『行径』。

「没从哪买，我做的。」她轻描淡写。

「那这盒子？」我以为她再逗乐。

「里面原本也是有东西的，我吃了，买这个只为掩人耳目。值班的那家伙…当然认识…」她以手指。「你、我，还有邺晔。这个时候除了你又还会有谁在么？给你买的和给你做的那完全是两种概念！」

「所以让她发现你给我买了点心就会好些？」我不理解。

「至少前者我做的出来。」白眼。

我感觉心在洗衣机里滚了一遍，软塌塌的，也泵不动血。「那又为什么要做这些？」我不是想质疑，但这话从酝酿到问出，我全身都有痛感。

「你不是说梦到我了？」社灶恢复笑，没有把情况变得太怪。「我总得响应你的期待不是？」然后完成伟绩似的站起来。

我想着把那种轻松的氛围延续下去，「原本的和你做得哪个更好吃一点？」故以玩笑语气。

「我做的。」她毫不犹豫。「我做的和邺晔做的哪个好吃？」并即刻追问。

我想了很久。「都好吃…」只能这么答应。

「这就是你。」她叹气。并站起。「我走了，你要记住你没吃过任何我做的东西，或者我买的也不行，不然邺晔会很生气。」她告诫，然后坦荡的走出去。然而不过几秒，又缓缓踱步走回来。「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宿舍？」

我愣着。

社灶脸红，怪可爱的。「你在脸红什么？！我是说回各自的宿舍！」

「宿舍？」我忙看表。「今晚我得回家！」我像是一瞬间清醒，将桌上的东西推进抽屉。「这个就留给我收藏吧？」获社灶似无心的点头肯定，我把盒子也端正的收起。

我跑在前，社灶紧随在后。

然而门外是雨帘，一层的灯光已灭，门也挂了锁，但我有把钥匙。

手放在锁上的时候，社灶忽握我手。「要不然……」她似乎说。

「什么？」我心猛跳，似打桩机。

「没事儿，你快走吧，不然赶不上最后一趟地铁。」她看了一下手机，并把伞递给我。

「那你呢？」

「我叫朋友再送一把来就好了。」她耸肩，彷佛那天经地义似的。

「好吧，那……明天见？……今晚……谢谢。」

我们挥别，走出很远，我回头看了一眼，她仍然站在门口看我，手在身前，端庄体贴。与我印象中的她毫不沾边，但真像邺晔，真像我们的初见。

但我还是没赶上地铁。

抵达的时候，地铁站正在锁门。

也许我该截一辆出租车，或者灰溜溜的回到宿舍向邺晔道歉。但我见到路边的单车，有了一个更『疯狂』的打算。

已经凌晨，月与蝉鸣，屋檐还寂寞的滴着雨。

当我全身湿漉漉敲响家门，没过几秒邺晔便出现在门后，直扑上来给我一个暖和的拥抱。

「你这是怎么了？」她仍然紧紧搂着我，似乎在担心什么。

「我坐过站了……没有回来的那趟地铁，所以我骑车回来的……」我胡乱扯谎，并且我已将社灶的伞在废信箱里藏好，那最好不让邺晔知道。

「傻瓜，不是有出租车吗？」她轻敲我背。

「贵。」

她敲的更用力点。「你再敢用这种事省钱，我真的会很生气。」我想不出邺晔如何发火，她不开心的时候往往只沉默。那已能让我难受到无地自容了。

「明白。」

「好啦……菜刚热过一遍。」她牵着我，餐桌上除了盖着盘子的盘，还有画了密密麻麻线的废纸。觉我视线，邺晔忙收起来。「乱画的。」

「你哭过了？」她的眼妆有些古怪，她只画那一种，所以一点点异样我也能发觉。

「闭嘴吃饭。」邺晔将盘子挪开。

其下藏着邺晔很少做的卤肉。

我没有太多胃口，但还是演着迫不及待尝了一块。

味道很重，和她平常的风格天差地别，但是我的最爱。

「你怎么了？」邺晔不明所以。

怎么了？我何以一边吃饭一边落泪？这眼泪又是因为谁？我想不出答案，也怕想到答案。「是感动吧！」搪塞过这一『劫』。

「你爱吃的话我多做就是了……」邺晔赧颜，她可爱依旧。「这样好像我平常都亏待你似的。」她坐我腿上，搂我脖子。

以减肥的那套说辞，她又没吃东西，我一定要喂她几块肉，还致她有点生气。

此夜很甜蜜，我们做了很多次，邻居敲墙，邺晔都置之不理。许久没有的激情把她变得有点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单纯木讷的少女，相比下，我不能尽性。

朝阳美好，但天空总让我觉得不够蓝、不够晴。昨夜雨在路边，被车轮斩断，又愈合起来，我没有那份坚韧，水里的脏泥更像我，哪怕一点扰动也静不下来。

我与邺晔在公交车的最后排，人来人往间有种属于我们的惬意，尤其是当她倚着我肩。

我真爱被人羡慕的感觉。

我们携手下车的恩爱更是让路人同学都有些没眼看。诚然，我们古怪，并且不怕古怪。

当然，我没带着社灶的伞，我甚至想好了见她的说辞：『那个送我吧，留作纪念！』她不可能拒绝。

然而她始终没有出现。

我害怕了。

邺晔与老师说的一切我都像是凭本能应答，脑子里再没别的。

找了个去卫生间的间隙拨社灶的电话，接通时，如释重负的放松似乎都让我变矮。

「喂？」至少此时她无所谓的语调比邺晔的怀抱更让我安心。

「你睡过头了？」我打趣，并笑着在卫生间里走来走去。

「感冒很难受的……」我才听出她沉重的鼻音，那可不潇洒。

「你昨天着凉了？淋雨了？」我停在那，地板像有粘性。

「嗯…但可别自恋，不是因为你。」她的音量听来都比平常弱一度。

她在说谎，我无端肯定。「昨天你没找谁给你送伞对吧？」这假设等于猛捶我心，但那个预感明明从她说那谎话开始就在我脑子里，我却选择相信。

她静了很久。「你明明不蠢。」

我接不上话。

「你能来见我吗？」打破沉默的是她。

「去…哪？」我明知故问。

社灶静了很久，我要屡次放下手机来看她是否挂断。「……宿舍，我没力气。」她最终说。

「需要我带什么吗？……药？……吃的？」我觉自己在颤抖着。

「来就是了。」语气决绝。

我又害怕。「嗯……」但只能答应。「你不怕我被管理员赶出去吗？」

「从P4和P7之间那条路走过来……」沉默。「第一个小路往里拐，那是消防通道……」两声咳。「走进来左手边第一间，我每天都这么走，没有人的。」她的声音有点哑，我从没有这样想过，社灶似乎在落泪。

「你等我。」

「嗯……」她很轻声，温柔的像梦。我的梦。

彼时我脑海里只有不得不这一个念头，尽管被发现就一切都完了。

我向邺晔扯谎，说昨晚淋雨，头有点疼便准备先回去。邺晔有点惊讶，但没起疑。在我多次坚决不准她和我一起行动后，她勉强答应。

「路上小心…一到家就马上和我联系！」邺晔向怀里的我耳语，真像姐姐或母亲。「不准到阳台上吹风、不准吃冰，就老老实实的躺着等我回去照顾你。饿了就点外送……不准点便宜货，要清淡点儿，别太油腻。」她不胜其烦的说。

我欲何求呢？让邺晔改名社灶吗？我感到自己可怕，并疑心自己将那个念头不小心念出来了。怀里的邺晔似乎变冷，也似乎变远……然而回神，搂着我的她仍旧亲昵。

从校医院和点心屋采购一圈，我尽力跑向P4，按照社灶所说的路线，蹑手蹑脚的走着。

一个转角，我的心跳已是极速。

「你还真来呀？」转角后社灶的声音吓得我差点把手里的东西全丢了。「谢谢……」她倚着墙，脸色惨白，微笑着说。她涂了一点口红，嘴唇还是没血色；画了一点眼妆，眼睛还是不闪烁。

「你应该在床上好好躺着。」我想起邺晔的话，五味杂陈。

「开玩笑。」她做轻快的表情。「你愿意为我这样做就足够了。」她走近，以我无法理解的眼神盯着我。

「你吓到我了……」我坦白。但那只是避免自己去拥抱她的借口。

「抱歉……」她低头，显得有些自责，并非我愿。「好了，快回去吧。我不知道你用什么理由跟邺晔请假，但不用担心我，休息一下很快就会好……或者你当我不想上课也可。」她挥挥手。「总之……回去吧！」

我又选择『相信』。

为圆满我的谎言，我不得不坐车再回到家里。我算了时间，才到车站，便给邺晔打了报平安的电话。

冰箱里有昨晚剩下的卤肉和水果，我没有吃的心情，反而找了一大块冰，加了一些很苦的茶，没能让自己清醒。

倒在床上，被邺晔的气味包围，却只是一个念头，社灶便占据我脑海。

电话很快接通。我心忐忑，久不能平。

「让我猜猜……你是跟邺晔说你感冒了？然后现在在家里躺着！」社灶定断。她真的懂我。而且，似乎是我的幻觉，她听上去确实好得多。

「一点没错。」

「所以你又打电话来做什么？」我几乎能想象到她的笑，所以从探着头听电话转成平躺。「是不是邺晔不在，有点寂寞？」

我以笑答。『想你』这种话我怎能对她说？

「要我说……你的点心买的太不走心了，至少要买个和昨天那盒一样的吧？」咳。「像你这么不懂浪漫的人是怎么追到邺晔的呢？」

每提到邺晔的名字，我心就猛地收缩。

「你接着休息吧？但我想听着……就这样听着。」我不知道那是为了让我安心或不寂寞。

「是可以啦…但怪怪的！」她清嗓。「不过可以……」

我听着她像是躺下去。

最初，她小心翼翼的咳。被我问过两次『你好好吗』之后，她似乎开始用静音的方式躲，我能听到她指甲触屏幕的那一声，如果我没有猜错。

只是感冒吗？

不久我便在她呼吸声中安眠。

夕阳惊醒我，电话还通着，外界一片美好，我却有荒凉感。

「你还在吗……？」我小心翼翼。

「在……哦……」她同样小心翼翼的回应。

可爱的要命。

「邺晔要回去啦？……」悄悄话似乎会成瘾。

「估计是。」我看挂钟，那表面的图案还是邺晔手绘。

「那…明天见？」我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丝甜。回味无穷。

「明天见…晚安！…wo…」我急刹，险些顺口将那句『我爱你』也一并说出来。

她嘀咕了什么，然后匆匆挂断。

然而翌日，她仍然不见踪影，社灶又说了谎，让人心慌。

邺晔理所当然的发觉我的窘态，环顾一圈，便领会我何以坐立难安。她看着我沉默了很长时间。「没关系」她故作大方，「你去给社灶打个电话？我也很担心…她这两天都去哪了？」

领命，我坦荡的逃离教室，直奔我们才聚着聊天的阳台。

景色常态。

「早……」社灶语气慵懒。

「还难受吗？」我以手指按在台面上打着回旋。

「好多了……你不会是在担心我吧？」她笑，但有点寂寞，然后咳。

单凭声音，我不觉得她称得上『好转』，「我得看看你的状态，你吃药了吗？」

「噢……」若恍然大悟，「所以偷偷来女生宿舍是会上瘾囖？」

我降些语调，「随你怎么说」，这时候我反而不那么喜欢她那份不正经，但对她发火太罪恶。

「你先别去」，她严肃些，「这次我没在宿舍。」

「那你在哪？」语速加快。

社灶答沉默，咳。

「告诉我你到底在哪？求你了……」我脑子里开始预演各种可能的『坏事』，任我猛敲两下，仍旧停不下来。「我要见你……我一定要见你！」我觉得自己疯了。不然何以不顾一切的说出这种话呢？竹子、鸟、读书声，一切都像在嘲笑我。

沉默。「好吧……但别对任何人说，如果邺晔不主动问，对她也保密，好么？」

我没再顾及邺晔的准可，一股脑冲出去了。

我并非生平第一次不计后果的行动，但确是唯一一次与邺晔无关。截到出租车，最初释然的几分钟，我还像模象样的想了几个失踪的理由。更随后，取代为满脑子的怎样向社灶问候，怎么向她表达我的歉疚。

不妙的预感和设想都没有停，所以不久，我也不再有思考的心情。

头顶是碎块似的乌云，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沥青路上粉碎，那一点潮湿——也无法久留它的血。雨示弱，不久晴天。

但我的心情没有因此好些，我以为司机开的不够快。

离开那发烫的皮质座位，我还是感到晕眩。

医院中的热气和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将我染成其中一员。

引导员周围聚了一群人，覆盖全年龄段，一概神情焦虑。

我挤上去，仿佛只有自己的事情要紧。「G-1……13」在哪？我明明在心里默念了那么多遍。

「呼吸科，C栋一层，G区。」她鄙夷的瞥了我一眼，可我实在想见社灶。

原本我还小跑，见到那数字的时候，我又不自觉的减速。

推开门后，我悬着的心没有落下，反而被吊得更高。

社灶的病房在向阳的一面，没有遮挡，纱帘飘飘，若隐若现的刺眼、华丽的外界。叶子明暗交换，苍绿和绿的刺眼，那不是一颗太老的树。鸟在树上歌唱，惬意的梦幻。

然而被一堆塑料管和线缆束缚在床上，社灶似乎不能动弹。

她看着我，尽管隔着呼吸机，我也觉得她一定是很甜的在笑，证据是那微垂的漂亮的眼角。

「你确定就只是感冒？」我没有说俏皮话的心情。正为她换药的护士看了我一眼，没有发言。

「真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找不到词来描述心情，所有感官都在经历幻痛。

我不敢走上去，所以就只是杵在门那。「你到底怎么了？」也不敢认出床上的人是她。

她看了护士一下。「窗外的小树还在吗？」做无关的回答。

「树？还好。」我耸耸肩，有点木然的盯着她看，不能理解这一切。

护士瞥我一眼。「一直都很健康呢。」我没想这问题原本与她有关。并且她终于换下那个空荡荡的药瓶，将新的一瓶接好，再扫去社灶床边柜子上的灰尘，并将干瘪的插花丢掉。

完成这一切，她半蹲下来，轻吻社灶的额头，「有任何事情就叫我好吗？」

社灶很轻微的点头答应。

我们注视护士离开，门还没有关好，我已忍不住要再问一遍。

社灶也许觉察到我的企图，摆摆手似乎要我近些。我照办。

「只是肺炎…很轻度的那种…我抵抗力弱了一点，其实很快就会好起来。」她观察我的表情，「医生说正常人的话其实都不用住院。」

「对不起……」我知道我是元凶，她的话确实让我安心。「都是因为你吸烟，我说…那真不是好习惯。」

「你不喜欢我就改。」她不假思索。

犹豫的是我，我真喜欢她吞云吐雾的时候的那种洒脱，偶尔，很偶尔的我会幻象……当她吸一口烟，会探来晶莹的嘴唇吻我，在那种烟雾的渲染下我也情愿什么都不想。

「来坐会儿？」她有点费劲的在床上腾出空位。

我低着头走近，像等着被判罪。

「你不用自责，明明说谎的是我。」她看着我走近，我发现她苍白的脸上还是没有血色。真的在愈合吗？「好啦……」她玩闹的踢了我一下，「快回去陪邺晔吧！如果我没有马上好起来的话……你再多来看我几次就是了。」她摘了呼吸机，吃力的坐起来，温柔的看着我。她还涂了唇釉。「漂亮吗？为了见你才涂的哦。」她的话像很细的针，直刺我心，但见不到伤，也见不到血。

「我要在这儿守着你好起来。」我握她肩，又怀歉意的松开。她太瘦了，那和攥衣服没什么区别。

「邺晔怎么办？」她即问。

我答不上来，但也情愿不去想那些。

沉默，我任她整理我乱糟糟的头发。

「至少也去打个电话吧？」她很满意的拍拍手，似乎是『结束』。「让女孩子孤独的瞎猜可太过分了。」

我认可这点，所以怔了一会。

心照不宣的摆摆手，我们暂别。关门前我又看社灶一眼，她躺在床上，安眠似的一动不动。

我走的远些。

邺晔的号码我能倒背如流，但我输的很缓。接通前的每秒我都如鲠在喉的难受。我不知道怎么向她说这一切。

「社灶还好吗？」邺晔直问，她的声音里我听不出感情，她也许哭了，但我此时说不出几个字。

我决定说：「嗯。」

「你呢？」她的声音发颤，但背景很安静，不像在教室。

「我很好…」我的语气应该像是把一根已经没味道的甘蔗反复嚼。

邺晔沉默了一会，她哭了吗？我当然心如刀绞。

「今晚你回来吗？」她最终问。

「应该吧。」我给不出肯定。

「早点回来吧……我想你了……」她有些哭腔，一顿。「对不起…！」她然后哭着说，「对不起我是狡猾的女人！」

自我们相恋，她头一次主动挂断电话。

路上，我见到一个女人捂着脸调整呼吸，好像在承担不能表达的痛苦，十分诡异。

回到社灶的病房。自然，我灰着脸，垂着头。

社灶正在摆弄着指头，闻声抬头，从木讷到表情温柔，我想，她一眼就能看穿我忧。

「一会老妈会来，所以不用太担心我。」她陈述。

「我从没见过阿姨呢。」我来到窗边，那树吸引我。

「你彷佛还……有点期待似的？」她笑的温柔且顽皮，那一瞬间，她大概更像邺晔。咳。

「我听见……有什么交谈和我有关？」高跟鞋，陌生的女声推门走进来。

那是我刚才见过的女人，这样能见到脸，成熟且漂亮，额外显得稚嫩，社灶一定不少遗传母亲。

见我，社灶的母亲向我点头，并笑一下，但那笑容很快沉下去，变无可奈何的隐隐悲伤。

「是社灶的男朋友吗？」她走近，向我伸手，刻意捏造的假笑难掩忧愁。

「别乱说话！」社灶抗议的砸床一下。我心疼的皱眉。「别愣着啦！」她再转向我，语气温和的多，「快回去吧。」她摆手，挤眉弄眼的要我走。

我不想，所以仍愣在那。

「真服了你们俩。」社灶叹气，牵着输液管和线来到地上。「看吧，我还好得很呢老妈！你先回去吧……」

社灶的母亲走上来拥抱她。「让我呆一会吧？你们当我不存在也好。」

社灶闭眼享受几秒。我越来越觉得她正在变回我初见的那个让我一眼爱上的社灶。但我怎么能对邺晔之外的人用『爱』这个形容词呢？

「只要你不揭我小时候的黑料……就怎样都好吧。」

我们玩了一会纸牌。护士走进来，斥责我们病人需要休息，险将我们都赶出去。

念旧错不能再犯，社灶便强迫自己闭眼休息，我们在旁围观。社灶的母亲看了我几眼，但我并不敢向她看。

直到傍晚，社灶醒来，说憋的难受，想要出门散心。

护士请示医生，暂时摘掉线和输液针。社灶的母亲搀扶她坐上借来的轮椅，然后独自去买晚餐，我有幸承担与社灶散步聊天的任务。

但全程，我们没说一句话，她只是偶尔用手指想要看的东西，我便推近去看。我们之间似乎有种不易说的默契，我很喜欢。

一如既往的云、落日、潜月和晚霞。

棋盘似的公园的路面花纹。我们确实看了一会老人的棋。

当我们回去，晚餐已在社灶的床桌上摆放整齐，清淡为主，两道重口味的菜品是社灶特意嘱托过的产品。

咳，「让我们单独聊几句吧？」晚餐后，社灶忽然提起。

我正在沙发上打瞌睡而惊醒。

阿姨走出门，我走上去。

「谢谢……」她低头，又昂起，换上漂亮的眼神引我凑近。「晚上就早点回去吧？今天能有你陪我很开心。」社灶向我耳语，有点哑，但没有咳是万幸。

我愣，在脑子里运算一些莫须有的东西。「至少也要等你睡了…我再回去。」这是结果。

「那我现在就睡了。」她抱着枕头，提目看我。「也来个朋友间的抱抱吧？」脸浅红，似夕阳色。这是她今天看起来最健康的时候了。

她抱我好紧。

「晚安？」

她点点头，面对墙躺下。

我走的时候，护士又来接线插针。

回家路上的走廊静悄悄。

这时还不算太晚，但没有月和街边的灯光，我不忍心，也不敢于制造让感应灯亮起的声响。

敲门。脚步咚咚。过了一阵门才打开。

若说直白的看上去，邺晔很好。这大约是她的极限，她真不擅长伪装。

「进来，关门。」还是温柔语气。

然后她拥抱着将我推在门上，伏在我身前，像在听我心跳。

她在哭，而我只能轻轻抚摸着她背。

然后她摇摇头，用我衣服擦掉眼泪，显然是『好了』。

「社灶怎么了？」她离开我。

「病了。」

闻声，她一停，似乎动摇。「什么病？怎么会病了？」她重新走向我。

「说是有点肺炎。」我按原样转述。

「我明白了……」她语气减弱，又拥抱我，并且攀上我的脖肩，揽着我的头，像母亲，并以一个微笑与我和解。

我们也许保持那个姿势拥抱了十分钟？

「吃过晚餐了吗？」邺晔又问。

「我留了些胃口和你一起。」其实没有。

「那你就饿着吧！」笑，「我什么都没做！」她以头撞我，小牛似的。

我们用零食存货在沙发上看了一部电影。她脱了修身短裤，只穿着长帽衫，但我实在没有心情。却为了不叫邺晔失望，由我主动提起，我们仍然做了一次。奇怪的是…我只要想到社灶，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顺序播放的下一部电影已播到一半，邺晔趴在我身上，像个小猫。额头、脸颊、脖子上都是迷人且诱人的汗。她缩起来。

我为她盖上毛毯。

「今天你主动挂了我电话哎？」我秋后算账。

我见到邺晔摆动的嘴角。「其实我真羡慕社灶。」她蹭蹭我，换了个更舒服的躺姿。

「为什么？」话问出口，我即后悔。

邺晔抬头看我，冰凉又有点顽皮。「没为什么，就只因为她是社灶。就像……你喜欢她也有原因吗？」

我答不上这话。以至于有些焦躁。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这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任何事，我只是想让你坦诚的明白……你真的很喜欢…」哽咽一下，「也许是很爱那个女孩子。」她把头埋下去，「如果我是她就好了。」喃喃自语。

我一点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

我们没再说话，就那样保持了一整夜。

清晨的公交车上，邺晔在里座，与亲人或我一起的时候，她就喜欢这样，她说『有安全感』，与陌生人的时候她就喜欢在外座，她说『便于逃跑』。

「昨天老师有打电话来，问你怎么了。」她主动打破沉默。

「然后呢？」我想听她说话，什么都行，哪怕是埋怨我。

「我说你病了。」她面向我，皱眉努嘴，可爱的让人心碎。「所以今天……还要病吗？」思索，「去陪陪社灶吧？」

我吓坏了。

「反正我估计你也没心思做别的。」她调侃，「但是别太过分了！不准做过火的事情！」然后伸出手指，气呼呼的指着我说。「还有就是……晚上早点回来。昨天那样…我姑且是能接受。」

所以又过了几站，我们因转车而分别。

驾轻就熟，我甚至买了一束花，我该感到罪恶，因为那是邺晔都没有的。

社灶的母亲伏在她床边。清早的光金子一样灼灼，纱帘形同虚设，树的虚影投在地上，画似的。这样社灶便能亲眼见到它了，我这么想着。

但社灶静静在床上躺着。

在进入这房间的一瞬，我原本还热情的心忽然就冷并且沉下去，为什么呢？

闻声，她们一齐看我。

见到我或是那束花，社灶忽然活泼。她似乎还没有化妆，但嘴唇彷佛恢复了一点血色。

「今天这么早？不去上课了？」社灶侧身，想要下床迎接我，又碍于线和管子太多，所以只苦笑。

真是奇怪，在我看来，她明明在变好。

「你没回去我怎么有心情上课……」我借用邺晔的话，语毕，才意识到其中的浪漫讯号。

「噢？」她若有所思。「老妈，我饿了，去帮我们买点早餐吧？」她拍拍母亲的手臂。

社灶的母亲点头，眼神有点木讷，我担心她的状态，那像是一整晚都没休息。

「我和阿姨一起吧？」我不能太安心的在一旁看着。

「不行。」她斩钉截铁，然后笑，「你陪我，就让我任性一次嘛。」并以手比划一。

当然，为什么不呢？

「扶我下床。」母亲走后，她便指示。

我乖乖凑上去帮忙。整理那有点乱糟糟的线，简直像有意要将社灶缠在床上。「我们这么来回折腾……没问题吗？」她留了一根，我知道那是心跳线，并且做成了红色，彷佛刻意要营造可怕的感觉，没有信号会触发报警，昨天它还没有接。

「你放心，我的身体我最了解了。」她几乎是固执的要走下床。

「你隐瞒了什么…是吗？」我扶着她，但转为握着她肩膀。

愣。「你在想什么？怕是没盼我好。」她以玩笑搪塞。

「我不能再信你的谎…因为你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也不再能向自己撒谎。

「你疯了吗？」社灶挺常发火，但绝不常向我。「你这样想过邺晔的感受吗？」她使了个厉害，但那巴掌终究没有打我。「但是谢谢你这么说。」最终，她示弱。「等我好了…我们就还像以前那样，行吗？」她几乎是祈求的语气。

是吧，为什么不呢？

但我觉得自己无法出声，无法点头，最终是耗尽全身力气整个上身动了一下。

「那现在请准许我独有你吧。」她没有再提什么要求，只是让我搂着她。

我们杵在那，直到她母亲的高跟鞋动静出现在背景中，她猛地坐回床上。仍然牵我的手可能是种倔强。

我真爱她身上的香。

早饭有我的份，但我太撑，所以只吃了一点。

饭后社灶要和母亲出门闲逛，我要独留在房间，所以她出门时的表情显得有些愧疚。护士摘了那可怕的红线。我们目送她们消失在走廊漂亮的圣光中。

然后护士开始收拾房间，我坐在那发呆。

「你是她男朋友吗？」她主动与我攀谈。自然，社灶的病房里很整洁。

「像是。」

「像？」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回归手上的工作。「那么你知道她的事？」

我当然一头雾水，所以坦诚「不知。」

她树懒一样缓慢的点头。「我在这儿工作了很多年，社灶小时候我们就认识。」她语气冰凉，或只因与我还不熟识。

「先天病吗？」社灶倒是很小只。

「算是。」她忽然长长的叹，「窗外的树是我们一齐种的，她曾经在这房间里住过几年……实际上也不是太久前。」她不知怎的跑到我身边，忽然抓着我的肩膀，用力致于有点疼。「无论你和社灶的关系怎样，请你对她好一点，不要骗她的感情…或者就算你要骗，请你骗的彻底一点。」她几乎是掰着我的头，瞪着眼往我脑子里灌。

「我没在骗……」那不是骗，只是纠结。是吗？

整日整日的睡了几天后，如社灶所言，她确实『康复』出院，她看上去好很多，但总觉得没有原本那样活跃。

社灶的母亲在办理各种手续，缴纳各种费用，我和社灶在沙发上聊了半个上午，窗子轮廓的阳光从阳台移到门边，她向我讲了一点她曾经住院的故事。护士也许与她『通过气』，也或者她从没打算向我隐瞒。

讲她有一只白眼睛的小兔子，养了不久就去世了；有一株别人送来时很旺盛的香水百合，没到两个月也枯死。按社灶的话，据此，她便判断自己也时日无多，并且安排好『后事』，包括写了遗书，留了一小笔遗产，几张公主装扮的照片，并且不停的画画想给世界留一个证明自己存在的把柄。

然后她说，遗书烧了，遗产花了，画都丢了，照片还留着，但放在相框里晒也有点褪色。

我还是想看。

「那就再去照吧？」她一拍手，似乎就决定了。「你来当我的王子。」她忽然眼眶有点红，我当时还未发觉异常。

「好啊，但……所以到底是什么病？」

「肺癌。」她轻描淡写。

我愣了半天，没说话。

「你怎么啦？」她摇摇我的肩膀，笑着问我，「想到我剃光头的样子啦？」语气和刚才没有一点变化。

「那你已经好了吧？」不好的预感将一切都串在一块，能解释通了。

「当时做了手术，医生们觉得是好了。」耸肩，「不过事情哪有绝对嘛。」她空想了一会，我不敢看她，甚至有点不想看她。「半年后我第二次去复查，医生们说……又看到了。所以我想……就这样吧。我的人生会短一点，但不要紧的。」她站起来，伸一个懒腰。然后到我面前，捧着我的脸。「怎么啦？没把你吓着吧？」

我觉得她手冰冰凉凉。

我还没有醒过来。「那你知道……自己的…？」

「噢……」她重新走动。「这次医生们说的比较委婉，但大概就是……没几天了？」她又迈了两步，然后温柔谨慎的坐回我身边。

「社灶！」我猛抓她手。「社灶！」我只是嚷，但为什么呢？「你在说谎！」我盯着她的眼睛，几乎要吓得她和我一起哭。

然后她把我的头搂进怀里，收进小小的肩膀。没有感觉比这更好，没有感觉比这更糟。我像在一艘温馨装点的小船里看月光，而船却荡在惊涛骇浪的海上。

「还能再做手术吗？」我怀着不知从哪来——兴许是我自己捏造的希望。

社灶以一指遮着我嘴。「一会我要回去见见我的亲人和朋友们，也许……」她想了一秒，「我们明天再见吧。」语毕，她站起来。

可能原本就等在门后的阿姨有预谋似的走进，一声不吭的领走社灶。

我追上去和她们一起走了一段路，但她们谁也不肯看我。

我独自回到家，整个下午都在隔十几分钟给社灶打电话。傍晚的时候，白云沐浴在血色的夕阳中时，她终于肯接。

最初的沉默让我以为是她的母亲，将我吓坏了。

「你真是的。」然而她说，并有点不耐烦。「你这家伙……」然后示弱。「我在和家人们聊天，你就在那烦烦烦……都说了明天见……我也没有那么虚弱好吗？我是……留足了让你可以祸害我感情的时间。」

我没来得及说话，她匆匆挂断。

我呆在那。

邺晔回家，有点惊喜的从多个角度确认真的是我，然后扑上来拥我。

我还是呆在那。

「你怎么了？」

我觉得有点无话可说。

她表情痛苦的挣扎了一会，再问我「和社灶吵架了？」

「不是的……」我多希望我还能再与她吵架。

「需要我做什么吗？」她紧紧攥手，不管自己的『美甲』想往肉里插。

「别这样亲爱的……」我将她搂紧，像她不是个活物似的。

她挣扎两下，便接受我的安排。

「等你感觉好点……我来准备晚餐？」邺晔用手轻轻蹭着我的脖子，呢喃。

「你真好……」我真诚发言，并松开她。

她笑一下。「一切会好起来吗？」

「如果不是『一切』，那就会的，但也不会。」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她没再说话，走向厨房。

我吃了一口晚餐，一块肉，那是错误的选择。

我跑到卫生间呕吐，然后干呕。邺晔母亲似的跪在旁边抚摸着我的背。

等我平静，她问「别这么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社灶快要离开我们了。」

那晚我们个占据床的一边，一切都是冷的，包括夏天。

破冰的还是邺晔。

她把我拽过去，我不知道她居然能有那么大的力气。

她努着嘴，向我使了很久的厉害。然后摆布我的手搂她，在怀里，她也像小孩。

我们以图腾似的躺姿熬了半夜。

凭着明亮的月色，她又舒展。

「我不舍求你只爱我，但希望你永远爱我。」她眨着眼睛，无助且脆弱。

「当然。」她也是冰凉的，但有点暖。

「仅限于这几天，我不问你去哪，也允许你晚上不回来。」她瞪着我，「仅限这几天。」并咬牙切齿的重复一遍。

「笑一个吧？男生？」持相机的女士又把相机放下。

我开始出汗，我怎么能笑的出来？

「你蹲一点。」社灶用手指把我勾下来，然后以眼神让摄影师预备。

接着她坏笑、微笑，吻我，认真又羞怯。

那刻，我被她的一切迷住，又或是她的灵魂在吸引着我。

我愣在那的片刻，那组照片已经拍好。

社灶蹦跳着去查看，高跟鞋在她脚上像舞鞋似的。

「真不错！」摄影师夸赞。「很有夫妻像哦！」社灶也满意的笑，然后骄傲的看我。

结账的时候，她给我们塞了一张海报，说是订婚的组照正在打折。社灶随手拿来看，我也凑上去，惹人沉醉的是她才画了精妆的侧脸，那闪闪的嘴唇更有种新鲜莓果的感觉。

社灶看了一会，转而看我。

「还送旅行呢！」摄影师补充说。

「要去吗？」她诚恳的盯着我。

我吞咽一下。「去！」

「好极了！」摄影师倒是真很高兴。她然后找了个地图，做了标记的地方我们都可以选择。至少她那么说。

社灶要我握她的手，然后闭眼，我们凭感觉选了个地方。

然后她又结了一次帐。

我们满足的笑着携手走出照相馆。

社灶把她的银行卡递给我看。

「遗产花完了。」漂亮的金黄色朝阳下，她的微笑和闪烁的双眼几乎能叫时间冻结。「但是也拍了照片！」她兴奋的转圈，摇动那少女风格的裙摆，然后跑在前面。

几乎空无一人的商店街上，我们没在乎旁人的眼光，追逐，并跳了一会舞。

运动后，社灶咳了一会。是把我的心拽到最高的云上，又猛砸到海沟。我难受的僵在那，她还强颜欢笑。

她休息一会，又执意要再『动起来』。

所以我们再去商场，为彼此了新衣服，新的行李箱。我贪婪的想要留下一点只属于我和社灶的记忆，以珍藏。

在旅行社办好托运行李，时候不早。

我们再看了一场动漫电影，喂彼此吃爆米花、手指和嘴唇。

并随后在公园里走了一会，见到老人、孩子，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包括湖影中的我们。

由于我要回家取护照，社灶头一次来访我和邺晔的小居，我乱翻一通，很快就找到，但她执意要多感受一会。她用手感受茶几、沙发、餐桌、炊具、床甚至镜子，虔诚的像崭新的生命。

晚餐，然后看了一场灯光表演。我只想盯着她看，我只舍得盯着她看。

以至于她有点羞怯，伸手掰回我的头，「放心！」她说，「这样的日子我们还能再过好几天！」

我即刻像个孩子似的哭。

吓得周围人挪远一点。

「乖……」她舔了一下我的眼角，温柔的像羽毛，「尝过恋人的眼泪啦。」然后笑。

当晚，我们睡在飞机上，飞往几乎是地球另一端的小岛。

「如果它能就这样坠下去其实会更好吧？」我向社灶嘀咕。

「别说傻话！」她瞪我一眼。「那我可要抱憾而终了！」为了表达愤怒，她甚至不痛不痒的敲了我一下。

窗外的天色在变亮。

是的，我们尽管追不上时间，但能追上时差。

飞机落地时还是傍晚。

机场外，被驱散的海鸟渐渐飞回来。

秋晚很凉，但社灶还是执意到岸边淌了一会海水。

然后我背着她，免得弄湿我们选来拍照的鞋。

我们在石质的简陋码头旁边歇了一会，虚假的聊着未来。

当地的渔人还给我们拍了照片。

晚上入住酒店，社灶毫不犹豫的选了一个很贵但在悬崖上的小屋。

船上的灯光星星似的悬在海中，海浪在脚下粉身碎骨。

我们在露台上点了烤火炉，吃了几片烤物，热气染过的海风意外的平静。

我们四处看，也看彼此，直到社灶有点困倦的打了个呵欠。

她任我把她抱起来。

「我们做吧？」我忽然说，像是疯了。

但社灶很乖巧的点头认可。

「你不介意吗？我并不是第一次了。」

「没关系，输给邺晔我很甘心。」她抓着我的手，轻轻伏到我怀里。

我们赖床到午前。

照相馆安排的车来载我们，以给社灶买帽子为理由，我请司机额外在商场停了十几分钟。

到取景点，沙滩后是以红瓦小镇为前景的雪山，诡怪又浪漫。

我们拍了几组，但感觉彼此都有点没进入状态。

所以我们被要求散步，找灵感。

「我最近一直想……如果我也是邺晔……如果能嫁给你是什么感觉？」她忽然说。

我愣了一下，觉得时机刚好，故单膝跪在地上。把那红盒子在她面前展开。「所以能嫁给我吗？」

她即伸出手，我把那闪光又小巧的戒指为她戴上。

「这次是我终于抢占先机了吗？」她笑着说。好漂亮。我猜摄影师也那么想。

次天我们就找了个小教堂，没有任何亲友，只有摄影师和神父在场。

社灶让神父把誓言改成她想要的版本，她会爱我一生，我只需要忠贞到她死亡。那对我来说太轻易，对社灶来说却太沉重了。

神父认可，然后为我们独奏了管风琴的婚礼进行曲。

社灶把自己交给我了。

当晚，社灶的母亲打电话要社灶吃她寄来的药。每天早晚一次，禁忌烟酒。

社灶向她说了我们结婚的事。

她说恭喜，然后再没话了。

睡前，我提醒社灶吃药，她穿着我们刚从超市买的肥大睡衣，举着酒杯装傻。我们已俨然是老夫老妻。

她领着我再来到阳台上，风比前日更冷。

我劝她无果，社灶仍然执意要和我一醉方休。我折中的准她不吃药，但也不能喝太多酒。若只是我，当然想让她能多陪我哪怕一秒，但她似乎不这样想。

此后的几天，我们的活动回归平常，每天都会去附近镇上随机的餐馆里点随机的菜。

更多是我们认为难吃的情况。

社灶开始吃药。

我想过给邺晔打电话，但最终还是发了短信报平安。她几乎即刻响应。然后我发呆，不知道经过多久，她又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快了。」我颤抖着打字。

三天后，我们的落地签到期，彼时社灶愿意下床活动的时间已屈指可数。

归途，她全程依靠着我，但也不过是虚弱的随着飞机一起晃悠。

乘母亲的车，我陪她回到家，将她安放在床上。想守着她睡着。

然而她忽然睁眼，用双手握着我，看着我微笑。「谢谢你，亲爱的。」我们贴上彼此的额头，「谢谢你帮我过完我的人生，这就是我最喜欢的样子了——有一个我喜欢的男孩子，无论他是否喜欢我，是否爱我，我和他一起去没去过的地方，做没做过的事……对我而言，其实这也就足够了。」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怎么可能只是喜欢呢？」我们碰一下彼此有点土气的金戒指，然后五指交错。

我不想放手了。

「回去吧亲爱的，睡一觉。」她抚摸我的头发。

我摇头。

「听我的，我不能，也不想『睡』在你身边，因为死亡很难看。请你只要记得我用心装点的一切。」

「我也很想陪着你。」我祈求，并转成跪姿。

她静了一会。「让我也陪陪妈妈吧？」

我听见妈妈的脚步，她一定就在那敞着的门后。「我保证就只是在旁边看着，行吗？」但我还是不死心。

「那样我满脑子就都是你了。」她轻拍我，像提醒我梦快醒，总要醒。「如果命运垂爱我，明天也来，行吗？」

我一个劲的点头认可。

「但今天就回去吧？好吗？」

我只能拖着僵尸似的躯体走掉。

门外，妈妈果然在那。

「我回去了……妈。」我鼓起勇气说。

「嗯。」她没多虑，并点头认可，我们错肩，她走入社灶的房间里。

余下的一段路我刻意走的很慢，我再也回不到这种状态、这一时刻。但哪一秒不是呢？哪一时刻我没在荒废呢？

我不得不走出门，被黑暗和绝望缠绕，彷佛要离开的人是我。

我回头看了一眼。

门被拽开，社灶跳起来抱着我。然后又无可奈何的落下去。

「我好害怕。」我弯腰，她哭着说。

那次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社灶哭，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被动静惊扰的感应灯熄灭。社灶还在啜泣。

我从一个家回到另一个家，已经很晚。单是从社灶家门到路上的那一段，我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我真舍不得离开。

房间很整洁，我离开时找物造成的杂乱都已复原。

邺晔伫立在门边，以眼神疑惑我为什么不走进去，谦卑又可怜。

我向她说了一些与社灶的事情，包括我们的婚姻，她不说话赌气，但最终准了我分床睡的请求。现在，我和邺晔才是婚外恋情。

我在沙发上想了一夜。

邺晔起的很早，准备了绿豆粥和水果色拉。但最终都只是她一个人吃。

忧心信号不佳，我把手机供在窗边，苦等一上午，社灶始终没有来电，下午一点多，我和社灶的妈妈来电，说社灶在医院去世，离开的很安宁，没有叫我也是社灶的意思，而我可以先去见一面。

邺晔要同行。

「妈。」我弯腰，我们在停尸间的冷藏室见面。「这是我们的朋友，邺晔。」我没设想过，但这套说辞天然形成。

「嗯。」妈点头，「我知道你。」她让开一点。

邺晔受惊似的躲在我身后。

社灶躺在那，异常安宁，肤色青。我也很平静，说不明白的哭不出半声。

「我订了殡仪馆明早的礼堂。」妈说，「然后下午我们能拿到骨灰，晚上海葬。」

医院的人给我们送了毛毯。

我们在停尸间待到晚上。实际上，不远处就有另一群人。期间没有一点声响。

触摸到社灶的时候，我还是默默哭了。

我感到很委屈，她昨天还好呢。但她也不会醒来安慰我了。

到不知道几点。

妈说该走了，然后拽着我往外，邺晔不知所措的跟着。

「难道让社灶一个人在这吗？！」我嚷了一次。很多人看我，很多人没看。我挣脱她，往回跑。那是借口，其实我自私的还想再陪着她。

她又拽了我一次。「社灶已经走了，不管在哪，都不在这儿了，别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信服这话，能让我感到安心的一切我都该信。所以只是再拨正社灶的婚戒。

她是从睡中离开的吗？不然又想了什么呢？

我们三个人在路边小店吃了一点素菜。我们走的时候，菜碟子还几乎是原样摆在那。

我们和妈一起回家，妈在路上又买了点水果，路灯的光是黄色，我觉得好累。

她问我们是否愿意住下，我不可能拒绝。

电梯运行，静的吓人。

房间里与社灶同味的气息让我感觉安心一些。

妈去洗水果，我与邺晔围绕沙发坐着。

「要是不介意的话，晚上邺晔可以睡社灶的房间。」她带着果盘走出来。

邺晔看我。

「你睡那也行，决定权在你。」妈说，并返回厨房拿了一点甜酒。

最终谁也没睡，我们在客厅里发了一整夜的呆。

「摘了吧？」妈指着社灶的戒指问我。她在替社灶整理领子，入殓师把社灶的妆画的很漂亮。她原本就很漂亮。

「不怕火吧？」我舍不得那么做。

「她应该会希望那你留着，这可能是她最宝贵的东西之一了。」顿，「不摘的话，到时候找起来麻烦，脏兮兮的。」

我深以为然，但还是不忍下手。

妈和邺晔也为难，所以入殓师取下来交给我。

额外，妈把我介绍给几个来访的亲友，以社灶丈夫的头衔。

没有太多人参加，我们也想不出什么悼词。

草草结束了。

等待火化。

船摇摇晃晃，有点鱼腥味。

莫名的让人泛着恶心，但一点都吐不出来。

社灶的灵柩在我手上，我脑子里可能有几百个设想，带着她飞，看她魔术似的复活，或者和她一起跳进海里。

我来到船头，又退缩了，哪怕是骨灰，我真的不能接受再也见不到社灶，哪怕是变了质的那一堆原子也好，我本来已经呼吸了她，这世界上的一切也都有了她，我还是想再贪婪一点。

「留一点吧？」所以我问。

「要留就都留下，洒了就都洒。」妈说。

「海葬是社灶的意思吗？」

「是。」妈肯定。

「听我的吧，我想留下。」我把罐子抱紧，担心谁来拿。

船回去了。

路上，妈接过罐子，搂在怀里，终于开始没天没地的哭。

鱼什么的，海什么的，灵魂什么的。

我把社灶的戒指也放在她灵龛里了。

回到家，妈呆坐沙发，只是偶尔一缩，已经没眼泪可流。

我们又待到晚上。

「你们可以回去，也该回去了。」又是妈说。

我还没待够。到社灶的房间里逛了一圈，想记下每一样物品的样子，然后推测它们和社灶的联系。

妈随我走进来，「放心，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会清理。」她短暂离开，给我取了房子的钥匙，从挂件看，我猜属于社灶。「我不常住这儿，你想的话就可以随时来。」

然后她打开一个抽屉，找出一个本子，按在身前闭眼感受了一会，再递给我。

「社灶要我给你她的日记。」她哽一下，「我没看。」

最可爱的花已经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