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從何開始？內在的聲音、莊子要傳達的是神話、我是誰？

自發生那個難以言喻的體驗起，頭腦裡的念頭少了很多，大部分時間感覺是空空的。說是空的好像也不正確，它只是專心眼前在做的事情，洗碗、打掃、散步、讀書.....。

我也不再在意某件事情需要花多少時間，該多久就多久吧。更確切來說，彷彿脫離了時間的制約，我不再心急，趕著要把某件事做完，也不再糾結幾點一定要做什麼事情，好像從時間的邊緣掉下去，在一種無止盡的墜落中。

但這種墜落，是放鬆的，因為是無止盡的，彷彿凍結在空中，哪裡也沒有去，也沒有要去哪裡。

我有點驚訝，原來念頭可以止息。之前的頭腦總是很忙，忙著盤算、擔心、焦慮，一個念頭接著一個，像是海浪拍打岸邊，一波未息一波又起。現在的念頭少了，可以相對容易地看見它起來了，它是什麼，然後又消失。

我不再那樣擔心未來，如果擔心的念頭升起，我會發現自己揪(緊)起來了，然後，我又會想起那個體驗，於是自然而然地放鬆了，把握緊的拳頭鬆開，彷彿要把自己放在手心交出去。沒有憂慮、擔心、焦慮的感覺真好，我不記得此生有過這樣放心的感覺。

我的感覺是，如果現在就要面臨死期，我幾乎可以放心把自己交出去 (沒遇到話別說太滿)。

一直住在心裡的那個批評者，竟然也沉默了。寫下這些字的同時，他沒有說一句話。他安靜地讓我寫出想寫的，他不再在意我寫得好不好、說的對不對、能不能讓人印象深刻、會不會被喜歡。

請不要相信我的文字

我試圖想找出一些麵包屑，沿著那些麵包屑，或許我可以找到體驗發生的蛛絲馬跡，但我隨即明白，勢必會失敗。因為因緣具和並非我這個凡夫俗子能所見，我再試圖，也無法給出一個鉅細靡遺、百無一失的地圖。

我只能說，請不要相信我的文字，請相信你的感覺，親身體驗。因為文字的不可靠，只要我一寫下來，它勢必有所缺失，無法呈現整體。我們都在盲人摸象，每個人只能摸到一個小角落。

一塊麵包屑，是內在的聲音

2022 年某一天，我在日記中寫下：「我絕對不要再讓別人來評斷我的感覺。」他們會跟我說：「都是你在亂想，沒有這回事。」或者「是你太敏感了，心理作用吧。」儘管我知道我看到了什麼、感覺到了什麼，但因為他們看不到、感覺不到，所以我否定、塵封了那部分的自己。

然而，我還是時常做預知夢，時常有不可思議的巧合。因為這些確確實實的跡象，我時不時有一種感覺，感覺像是我錯過了很重要的事情，因有太多說不通的地方，我所感知的與大家生活的現實世界，為何如此不同。我時常感覺自己在一個醒不過來的夢中。

駭客任務第四集，主角 Anderson (Neo) 被機器困在虛擬現實中，不斷地吞下藍色的藥丸，要說服自己相信這個世界是真實的，那藍色的藥丸其實是為了控制他繼續活在睡夢中。

2022 年，我決定聽從內在的聲音，讓它當我的老師，當我的羅盤。內在的確對我說話了，透過 30 篇的自由書寫，我發現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她比我篤定、直率、坦然。現在寫出這些文字的，好像是她，也好像有我，或許是她或是我根本不重要。

一塊麵包屑，是莊子

我能想到的另一塊麵包屑，是莊子。

這兩年，我陸陸續續不停在聽莊子、上莊子課、讀莊子。他說的內容，讓我感覺很對，我對他說的境界很好奇。到底什麼是「沒有條件的逍遙自在」？

這跟我一直在追尋的「沒有條件的愛」是不是很像的東西？

他在書中寫的，到底是一種抽象的神話，還是確實發生的事？

在 2022 年底，我開始寫下莊子的讀書筆記。過程中，我發現，莊子在使用的是一種象徵的語言，他用寓言去講一些事，就是發現文字的不可靠。如果他用現實的例子（先不論他的體會是否能用現實例子傳達），勢必會被曲解，被簡化。

某天睡前，一句話浮出來「例子必定包含價值判斷」。當下我不是很明白，先在手機上記下來。

接下來幾天，我不斷反思這句話，發現我無法反駁。從別人的書中、Podcast、日常聊天中，所有的例子，都包含了價值判斷。

我卡住了。發現自己困在一個悖論，要以當代環境與語境詮釋莊子，不可能不踩這個〈齊物論〉的雷。我也明白了，不管我寫什麼，都只是薄弱的、蒼白的，因為莊子要傳達的不是二元世界的價值觀。

我意識到莊子想透過象徵語言要傳達的，一定是無形、廣闊、不可云、無法被定義的什麼。

象徵語言，是我們所知的有形世界與無形世界之間的橋樑。

那這個莊子想傳達的「無形」，到底是什麼？

掀開時間與二元世界的制約

現在回頭看，或許當時在寫莊子讀書筆記時，思考著「例子必定包含價值判斷」是否有任何例外，我已經站在二元世界的邊緣了。原來所謂的「貼標籤」，在這個物質世界是逃不了的命運，沒有什麼是不受制約的。

在過去瑜珈練習中，不斷把注意力觀照到相對的另一邊。在吸氣的時候，留意下行氣(吐氣的品質)在腎臟，在吐氣的時候，留意上行氣(吸氣的品質)在胸口。那是「這個是，那個也是」的練習，不忘相對的任何一邊。或許在這個過程中，已經悄悄在轉化二元世界的堅實壁壘，有這個也有那個，然後逐漸在身體與心智體會離兩邊。

當我意識到沒有什麼不受制約，沒有例子不包含價值判斷 （不是這個，也不是那個），我發現，思考好像已經到了盡頭。我的頭腦唉了一聲，像是發現自己的窘境，也像是看到自己的自大與醜態（它本來覺得沒有什麼是在它的理解之外的），它的運轉逐漸緩慢了下來，彷彿當機，頭腦好像沒有話好說了。

一塊麵包屑，楊定一《時間的陷阱》

同一天，我開始讀楊定一《時間的陷阱》，原文書名 Trapped in Time 更為直觀，我們不都是在時間的限制中嗎？時間的制約，讓我們不知在追趕什麼，汲汲營營，害怕錯過時間，害怕活在當下，有過去要懊悔，有未來要盤算，哪來的時間活在當下呢？

讀這本書的過程，我不斷發現，咦？雖然他用的語言完全和莊子不同，表面上看起來是在講不一樣的事，但骨子裡，他們就是在講同一件事。楊定一說的「臣服」：

「眼前的事情，無論好壞，都不斷的接受。一切都好。」(p.183)

和莊子的接受現實 (就不會起情緒)，不就是一樣的嗎？

楊定一說的把意識的專注點放到無限大：「打開到無限大。也就自然跟一體或絕對合一。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不知不覺，自然讓絕對、無限、永恆或一體帶著自己走。」

這是不是就是莊子說的「氣聽法」呢？

「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

書中解構了「時間」這個概念，他認為，我們所處的四維時空，時間的觀念其實是先於空間，因為「沒有對照，我們得不出三度空間的觀念。」

透過了去除了時間的制約，才讓我意識到「我」這個概念的不可靠，它是五感的輸入、神經的作用，加上了時間的累積，讓我們把虛擬的「我」，想成了物質的、堅固的存在。(這些概念，我以為自己都懂啊，在哪裡讀過。)

讀著這本書到尾聲時，在自問「那麼，這個我一直以為的我，是誰？」「我是誰？」沒有答案，像是讀莊子書時的頭腦當機，它安靜了。突然彷彿接通了什麼，電燈泡亮了，我感覺「是了！」一切都通了，不再有矛盾了，不再有疑惑了。一股浪潮淹沒我。周遭的物質世界突然退到背景，視覺上像是相機鏡頭變焦，物體縮小了 (Literally!)，變得遙遠模糊，都可以放下，沒有重要性。世界翻轉了過來。

內在有一股從來沒有的清晰感，第一次感知到這個世界之外的什麼，第一次重新看到這個物質世界，「原來你是這個樣子啊？原來是我一直想錯了。」

過去一直從物質的角度去找答案，再找也找不到。反過來，一切都 Make Sense 了。才明白，什麼叫做在問題層次找答案，是永遠找不到的。

無條件的愛

過去，我一直稱呼它是「大宇宙」，但現在又覺得不貼切了。大宇宙的標籤從它滑下來，我不知道能怎麼稱呼它，我的辭庫沒有能夠代表它的文字。

無邊際的廣闊感、寧靜、狂喜、喜悅、平靜、恩寵，都無法描述對它的感受。甚至，大家都說它是「愛」，我的感覺是，連這個標籤也搖搖欲墜，即使是「愛」，也是我們人類給它的詮釋。它什麼都不是，也什麼都是。

伴侶說書人在一開始交往時，問我為什麼那麼喜歡狗，我說：「因為從狗狗的眼中讓我感受到無條件的愛。」說書人的表情在說著他好像不太懂，我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很奇怪，原來不是每個人都在找尋嗎？這個無條件的愛的觀念，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我感覺到母親的愛是有條件的，她一次次讓我失望，然後是一個個的情人，他們都讓我失望、傷心難過。

醒過來的那天，我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原來我要錯對象了，他們都是我的失落感的代罪羔羊，而一直以來，那個無條件的愛，就在我的存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