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立之路，我想感謝你

哈囉，我是方億玲 aka無用店姐aka而立店長

這封信寫起來有些彆扭，名為「給客人的一封信」，所以應該要以會來吃飯和會來買書的人為的對象，但是我完全想像不出來。

喜歡來花甲吃飯的你，會喜歡而立書店的選書嗎？喜歡而立書店選書的你，會喜歡花甲的咖啡餐點嗎？坦白說，我還沒有答案。所以這封信，我想寫給這一路上幫助我邁向「而立書店」的人。

弟弟接手書屋花甲的開始，也是我確診躁鬱症回到台北休息的開始。對於一個無法面對自己生病，一直變換藥物為了找到適性的人。那一兩年的生活現在回想，幾乎都是空白，因為大量的藥物削弱了我的記憶力與行動力，我只記得我能夠在書屋花甲睡著能夠睡著，是因為那裡讓我感到安心。

我就是那一個坐在最靠近廁所的位子，時常睡覺看書還有吃的短髮女生。有人以為我是老闆娘，有人以為我是店長女友或是店長的妹妹，在這裡我想和所有支持南機場店的老客人說，謝謝你們長期對書屋花甲的支持，無論這間店出現了多麽荒謬的鬧劇，你們都還在。比如我一直睡覺，講話很大聲，喜歡來回穿越吧檯，甚至突然亂入詢問「你在看什麼書？」。這些咖啡廳當成自己家的荒謬行為，謝謝所有一起在這個空間的你，對我的包容。

這些話不只是對老客人說，我也想對書屋花甲所有的員工，無論是現在還一起打拼的夥伴，或是階段性任務完成離開的夥伴，謝謝你們容許店姐在這間店，肆意妄為的活著。謝謝你們，儘管我時常打擾了工作流程，卻依然選擇溫柔以待。

謝謝時常傾聽我的店員小佳，我們算是一起在書屋花甲康復的人，很開心我能認識你也看著你成長。我常會笑說不知道爲什麼弟弟的朋友，一不小心就變成我的朋友，我想這就是緣分。請記得書屋花甲永遠是你的家，姊姊永遠都是你的姊姊。

一起到新店打拼的妹妹們，3尼、小咪、大小雅。我時常感到羞愧與不好意思，因為你們真的太體貼了。無論踏入店裡時我狀態多麽不好，你們永遠充滿元氣地對我說「姊姊，你來了！」然後給我最可愛的微笑。如果說當姊姊也是一種榜樣，那我必須和你們說聲抱歉，這部分我有很大的空間要努力。在原本的書屋花甲我只是單純的店長姊姊，到現在的新店擁有了店長身份，我承諾會加倍努力，和你們一起在新空間成長。也希望你們記得，無論未來你們人生遇到了什麼考驗和挫折，我永遠是你們的聽眾，永遠會擁抱你們。

比較晚到的假老公4yo和子涵老師，雖然相處時間還不夠長，但我很感謝你們一路上的付出與奉獻。這是一間關係連結必較多元的店，謝謝你們在員工身份上對我的信任，更加謝謝你們以弟弟朋友的身份上，對我這個不穩定的姊姊給予的體諒與溫柔。某些時刻，我看著你們熱絡地討論餐飲服務與細節，我的確會因為書店只有我一人感到很孤單。但往更遠的地方去思考，我要謝謝你們讓書屋花甲變得更好，才讓小小的而立書店，藏在書屋花甲餐廳的裡面，可以安全與被保護。

還有最早期跟弟弟加入書屋花甲的主廚偉邦，謝謝你用你的方式關心我，儘管某些方式我不太適應也不太能接受，但我相信你是真的關心我，希望我可以更好。我不知道你在我身上看見了什麼或感受到什麼。但我真心的謝謝你，因為有你當書屋花甲的主廚，這間店的餐食水準保持優秀，也謝謝你當弟弟的左右手，協助了許多事情。謝謝你在這間新店籌備至營運，所有的貢獻與付出。

另外一位店長也是我的弟弟，我這輩子沒想過我們有天會成為經營夥伴。在工作上，你總是設想周到提前解除障礙，更感謝你負擔了經營面的壓力。讓我可以自由地發揮，把而立弄成完全屬於我想要的樣子。我也想和你說，相對你的五年店長經驗，這是我人生第一份店長工作，我時時刻刻都處在一塊尚未飽滿的海綿狀態。不同於你學生時代就擁有的廚藝學習經驗值。我沒有任何範本知道怎樣是稱職的書店店長。對於自己所擁有的技能，一直覺得都是雕蟲小技，我只是看過一些書，辦過實體活動和使用過社群的人。這一切對我來說都還很新，有時候甚至像是一場白日夢，我很害怕我連夢境都搞糟了。我總會想到剛確診的那陣子，你某次很傷心地告訴我，從小讓你覺得很驕傲的姊姊，為什麼變成這樣了？我一直都不知道我曾讓你驕傲。因為我只是個僥倖活在升學體制裡，用幸運往上爬的人。而且根本不知道學習可以帶我走到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的人。你和我不一樣，你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你是餐飲人，所以當你前往高雄讀書，到了最後一年參加你的成果展，我很確幸你的確邁向你想成為的樣子在走，更替你開心你能擁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書屋花甲Ｘ而立書店」是我們的夢想，從一開始看房子到設計圖與施工，你花的心力比我多上千百萬倍，為的就是讓我可以專心全意的處理而立書店。謝謝總是為我著想。因為家人身份，你被迫承受我這不定時炸彈姊姊帶給整間店的壓力。我不想跟你說「你辛苦了」，因為我不知道你身上背負的辛苦有多少。我只能告訴你，我很認真的看次心理諮商，也在藥物上進行調整，自我情緒照顧也一直刻意練習。作為你的工作夥伴，我盡量不出錯，作為你的姊姊，我盡量把自己照顧好。也請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多花一些時間當「方億傑」。我們是家人，無論關係是否親密，一生都會互相影響。我會努力把自己調整到不成為你的負擔，也許某天還可以讓你覺得，有我這個姊姊其實還是有點驕傲的。

我的老闆也是我的父親荷生，當了你多久的女兒，我就過了多久任性女兒賊的日子。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就算發病到多痛苦多想死，都知道永遠不會失去的守護。也是我的最後一條防線，你是地表最強的里長，如果女兒自殺，我想到你繼續活得會多麽難受，我就會繼續撐下去。以前曾經很傲嬌地說，有一天大家不會再說我是方荷生的女兒，反而會是「你是方億玲的爸爸」。現在不這麼想了，因為身為方荷生的女兒能被看見，我很感恩。

我不是一個符合社會期待成長的女性，我沒有在最適合生育的年齡去結婚生子，我沒有完成母親認為女子就該在家相夫教子的期待。我在成為我的路上，遇到了未曾想過會打倒我的事情，就像骨牌輕輕一推一次全倒，我是支離破碎逃回臺北的。是你的包容提醒到我，就算碎裂身上還是有值得讓肯定的東西。也是你讓我相信，可以給予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原來我的人生，還是可以對他人生命產生幫助。書與閱讀是把我留在這個世界上繼續苟活的事物，而一直給我書的人，就是你。而立書店，就像是我的重生，我想做許多不會賺錢但可以助人的事情，我才明白原來父女真的不是前世情人，是今生互相扶持與學習的對象。我不認爲我是遺傳到你的基因，內建了某些能力天生適合做這些，我一直在學習。但我想我能成長到今日的樣子，你和母親給了我生的機會，也在我瀕臨死之前，給了我另外一條命。

只有生命會影響生命，這是我從前就知道，如今才體驗到的事。

有太多人需要感謝，曾經給我工作機會的老闆，曾經一起工作的同事，一路扶持的朋友，給我溫暖的前輩們。「而立書店」能夠開始啟動，都是這一路上給我幫助與鼓勵的人，讓我更確信了，每個人都擁有無數而立的機會，只要我們願意改變，願意相信就會發生。

我也要感謝我自己，我知道你曾為了「躁鬱症」對自己很失望，因為你在很小很小的年紀，見過生病的母親，曾誓言不要成為她。你也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立志要當幸福的家庭主婦，與心愛的人共組家庭，生出一雙兒女，此生白頭偕老。這是你對自己生命的期待，因為你深知自己沒有事業心，沒有想要功成名就，只知道能夠為心愛的人，準備好一桌熱菜，是最安定的幸福。

可是，生命的劇本你無法掌控，你只是演員，你只能努力把命運丟給你的，用力演繹不愧於自身。是的，成為一名躁鬱症患者，不是你的選擇，是碰巧落在你身上的種籽，遇到了好時機趁勢發芽變得巨大。你體驗了頑強抵抗只會讓它固執的根更掌控你的人生。唯有你接受它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才能讓它和你的生命找到相伴的節奏，讓它成為你的力量。

我知道你依然擔憂面對明日清醒時，會不會再次遇見陷落或是發狂。你依然會偷偷希望閉上眼睡去可以是永恆的睡去。但你也清楚知道，不要再對自己發出攻擊了。光是面對宇宙的考驗，就夠燃燒自己了。謝謝你願意坦誠地分享病史，因為你自始自終都知道，生病本來就不該是羞恥的事情。羞恥的是不願面對自己，因此無力地讓任何人往自己身上貼標籤的人。你是方億玲，無論你的身份再多，你都還是方億玲。你可以選擇你想擁有的標籤，以下，是你選擇的標籤：

「你是而立書店的開始，你是第一個因為而立書店，獲得重生的人。」

給所有閱讀至此的人，生命的不易使人喪氣，也使人更加懂得珍惜。我很珍惜自己能夠打造而立書店，能將我的生命經驗分享給有需要的人。

我是方億玲，我是而立書店的店長，是書屋花甲的無用店姐。

病歷為確診五年的躁鬱症患者，一天目前要吃七顆藥。這是我的生活現況，可是不代表我的全部。我很努力練習，給自己機會去詮釋生病以後的人生，還是可以成為我想要的樣子。

人能夠跌入低落是因為有能力站得更穩當，這就是而立書店的核心。而立書店願意成為陪你站穩的場域，也請你放心地相信我的選書，相信某種並肩會是陪伴，相信某種相遇可以是力量。因為我是這樣緩慢地走到你們面前，寫下這些字的。

我還是會腿軟，會退縮會想逃避，但是我更相信，而立書店能帶我走向更寬廣的世界，遇見更多美好事物，如你們。

2021/09

快滿29歲還在長大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