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手工的刺青重量,文青刺青師喬治的彫針之路
「日式刺青是什麼?會刺日式刺青的又都是什麼樣的人?」帶著這樣的疑問,我們走進刺青師 George 《彫針》位於中壢的工作室。
一位目測40歲左右、理著平頭的男子,和我們一起擠在僅容得下兩張小沙發的等候區,他穿著一般的休閒短袖和短褲,舉動十分沉穩,或許他背後已經有一大片的斑斕紋身?畢竟那是一個上班日的週二下午,不是最適合上班族來刺青的時間。很快地,他的刺青師傅就出來和他討論草圖,答案揭曉——並不是要什麼刺龍刺鳳,而是一朵幾何風格的曼陀羅花。
最日式正統的傳統刺青, 層層針刺的成人之路
對害怕刺青的人來說,George 所從事的日式刺青可能是最符合刻板印象的那種。日式刺青就像畫在身體上的版畫,而它也的確起源於浮世繪,因此需要大面積的空間進行創作,刺青的面積常是半胛(一隻手臂)起跳,最大可以包覆整個身體。由於刺青不能一次刺太多,直到包覆整個身體的刺青完成可能要花上個5年10年,在日本黑社會中,刺的面積越多,往往也象徵著地位的崇高。這樣子一層一層刺上去的過程,在日本也被稱為成人之路。但也因此,刺青在日本受到排斥,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刺這種風格的刺青。
George 說,他們之所以喜愛日式刺青,就是因為日式刺青有職人的堅持,他們想要實現這樣的堅持,或許,這也是他的成人之道。
George 和刺青的接觸從高中開始,不愛讀書而被送去讀軍校的他,在外面還是和一些愛玩的「哥哥」們混在一起,因為流行刺青,熱愛畫畫的他也起了想學刺青的念頭。當時的刺青還不被接受,圈子也非常的封閉,學到一半,他就發現這不是一個好的學習環境,有很多的誘惑和違禁品。他笑著說,常常這邊在刺青,另外一邊已經倒了兩三個人, George 認為這樣不行,就暫時中斷了跟這個師傅的學習。然而他和刺青的緣分並沒有就此中斷。
扞格不入服設業界生態,拜師重返刺青之職
在當了10年的職業軍人後,他役滿退伍,開始思考他的下一步。雖然他仍然想當個刺青師,但他也想知道自己有沒有更多的可能,他決定先嘗試自己原本放棄的路:回學校。
因為喜愛藝術和設計,他的目標訂在實踐大學服裝設計系,即使重新學習的過程非常吃力,經過一番努力,他還是成功考上了實踐服設的夜間部,沒想到因為看到一位學長的「慘狀」,他了解自己終究和正規業界不合,還是決定主動退學。
George 回憶,當時那個學長是公認的有才,他憑自己的努力和電腦運算,成功將一種新的3D錯視技巧用在服飾上,在畢業製作中大放異彩,也受到很多國際時尚業界的報導和關注。原本以為會就此一帆風順,但卻一直等不到廠商來和他洽談合作,沒想到幾個月後,竟看到其他品牌在新的產品上用這個想法,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但那個學長從此在業界就沒有了消息。
這件事對 George 造成了很大的衝擊,他開始思考他要的是什麼樣的生活,「連這麼有天份的年輕人都走不下去,如果我連他都沒有超越,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還能做什麼?」他了解檯面上的設計業,完全以客戶為導向的生活不是他要的,但他知道自己喜歡畫畫,想要做有自己風格的作品。於是考量市場和未來性後,他決定重回刺青。
他找到了現在的師父,重新拜師,並以「彫針」為名重新出發。「彫」意謂日式刺青的傳承,而「針」除了代表刺青的針以外,更是因為他做服裝時也會用到的「縫紉針」,兩者合一,才有他這獨一無二的名號。
人生百態、風雲浪石,探究圖像間的日式禪意
對 George 來說,如何兼顧「市場性」和「個人風格」,一直是個非常衝突的事情。市場流行的如果是小的、輕式的刺青,那大面積的傳統刺青該如何?當客人想要這樣的圖樣,但稍微移動一下會讓整個成品更棒,又是否該妥協? George 坦言,這些東西其實是每個設計相關都會碰到的問題。
舉例來說,日式刺青也有它的講究,日式刺青來自浮世繪,浮世繪描寫人生百態,有一定的規矩。比如說有天地的概念,風和雲是在天上的、浪和石頭是在地上的,不能互相倒置;或是客人想要刺上某武將,但那名武將象徵的意義和客人想要的完全不一樣。碰到這種情況當然還是以客人為重,但顯然還是碰到合拍的客人更值得開心,「曾經有客人想要刺鳳凰,但因為不確定能不能夠長期來刺,我跟他討論後,決定以刺完後的圖為基礎,刺上三條鳳凰的尾巴,既兼顧之後的整體性,這樣子看也非常好看」,這樣子的留白堪稱充滿詩意和禪意。
在討論他如何追尋自己風格的過程中, George 頻繁地使用「探究」這兩個字。他想「探究」風格的玩法能到什麼程度、他想和客人「探究」作品可能性的極限、以及能夠藏有的內涵。像這樣反覆質問自己的作品有什麼文化性的刺青師,應該十分少有。而他是這樣解釋自己的風格:「我喜歡非常 over 的轉化,想探究很多東西,比較學術和硬派一點,所以會比較小眾,你為什麼要刺那個,去探究了,那個文化性才會打開,沒有碰撞感的話會比較沒有感覺,所以風格的部分我會踩得比較硬一點」。
國際間刺青文化交流,以及面對深植的刻板印象
這樣的文化性,在他這幾年多次出國比賽,積極和國外的刺青師交流後,有了更多的想法。比如刺青在不同的文化底下雖然都有程度不一的排斥,但大家對待他們的反應卻不同。在韓國,刺青因為需要麻藥,所以需要醫生執照才能刺,師傅和客人需要另尋他徑;或在歐洲,路邊的小混混想趁機偷他們東西,看到他們的刺青後卻遲遲不敢下手。
問起他未來有沒有想做的事?他希望能夠將更多不同的刺青引進台灣,同步提高台灣刺青師和客人的水準。他認為,唯有師傅尊重自己的手藝,客人了解技術的價值,雙方共同努力。才能改變惡性的削價競爭,讓整體環境更好。
另外,他也希望更多人能夠正視刺青文化,而非一看到刺青就認為是混混流氓,他舉了一個在日本碰到的例子:雖然日本人視刺青者為黑道,他和朋友在日本的一個溫泉就真的碰到渾身是刺青的黑道大哥,看得出來輩份崇高,但他的態度卻好到不行。他覺得,人們不能選擇性地去看一個人,當他做好事時就讚美,但當展露不好的一面,卻又全怪罪到他身上的刺青,而有刺青的人也應該小心,不要做出任何會敗壞刺青的人名聲的事,而拖累一整個圈子。
不管檯面上或檯面下;不論拿的是縫紉針或刺青針,George 堅持自己的路,在皮膚的痛苦之上為自己的作品賦予長久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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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Ivan
攝影:Achó
核稿:王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