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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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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 Nei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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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delon Vriesendorp 早期“曼哈顿”画作系列之一“Apres L’amour” , 1975

还有一种性压迫,比性骚扰和性侵犯更隐蔽,更阴险,那就是系统性的“性忽略”。

近日涌现的中国Me Too言论中,可以辨认出男权社会对女性压迫的两种不同方式:一是针对女性身体的欺辱——性骚扰、性侵犯;二是从话语表达和社会运转各方面,全方位实施对女性的歧视——就你那点破事,根本就不算个事。前一种直截了当,是性压迫的极端形式,像冰山浮出汪洋;后一种则是汪洋本身,既宽又深,形式变化多端,浸泡冲刷着人们的日常观念、语言、行为和习俗。

荷兰女艺术家Madelon Vriesendorp最近提议:配合Me Too,应有一场“Me Neither”运动,以反抗后一种压迫——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存在价值,尤其是对她们所做的工作的系统性轻视、忽略和否认。如果说Me Too鼓励被压迫女性站出来,大声控诉、抗议:我也曾遭受了性骚扰或性侵犯,那么Me Neither则鼓励被压迫女性站出来,大声控诉、抗议:我也没得到应有的尊重和承认。

在2018年3月的一场演讲中,Vriesendorp以一个笑话开始:一位穆斯林女性主义者被问道,您这样一位坚强的女性主义者,为啥还跟在老公后面走路?这位穆斯林妻子的回答很简单:前面有地雷。Vriesendorp说这笑话象征着一个悠久传统:一对紧密合作的夫妻,比如艺术家夫妻拍档,不管妻子的工作多重要,老公在传统中总是冲在前面,抵挡外界的恶毒攻击和嫉妒,当然他也尽收各种声望荣光。而妻子则成为躲在天才老公背后,对着他默默耳语、辅佐他征服天下的“贤内助”。但是,Vriesendorp说今天不同了——我们终于跳出来宣布:我们也是独立的人、事业主导的人,我们也可以、也应该(和男人一样)被尊重或憎恨。我们不再容忍男人们的各种咸湿动作(动不动就拍女性的屁股、摸大腿)和歧视性言论(西语传统中也有很多“妇人之见”之类的歧视话语)。Vriesendorp认为当下风起云涌的Me Too运动不光要反抗男人们的性骚扰和性侵犯,还要反抗“更频繁、更阴险的,对妇女的忽略,将女性从文本中删除,让她们的存在从那些雄心勃勃、自我推销的眼中消失”的压迫。Vriesendorp将这后一种反抗,戏谑称为Me Neither。

就Vriesendorp个人而言,她早年创作的一系列绘画,在她的著名老公、建筑师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ss)的成名作Delirious New York一书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长期以来她的作品在各种出版物中都没有被准确署名,而是被有意无意地归于库哈斯或OMA名下(OMA——The Office for Metropolitan Architecture其实是 Vriesendorp在完成那批绘画后,才与库哈斯等人联合创办的事务所)。多年来,Vriesendorp不得不频繁为自己的作品署名辩护,反抗建筑界对她的歧视和忽略——Me Neither。

这类性别歧视在建筑界很普遍。比如,美国建筑理论家和建筑师Robert Venturi 于1991年获得建筑界最高荣誉普利兹克奖。但他的妻子Denise Scott Brown,当年已经与他合伙主持Venturi Scott Brown and Associates事务所的理论研究和创作长达22年之久,却被视为默默的“贤内助”,没有同时获奖。前几年,国际建筑界曾呼吁普利兹克奖评委为Scott Brown补发奖项,一直未果。当然,2004年Zaha Hadid得了普利兹克奖,终于打破女性缺席局面,算是一个进步。还有,近几十年的女权运动确实让性别平等意识深入西方知识阶层。但从行业整体来看,女性建筑师的平权之路仍很漫长。

中国建筑界可能更糟。先从夫妻建筑师合开事务所说起,不妨浏览一下专业和公众媒体对他们的作品的报道,其中有多少能给予女性建筑师同等的名分和尊重?再查查各大设计院和事务所的高层领导中,男女比例如何?各种高端建筑会议、论坛和展览上,呜呜泱泱的参与者中,能挑出几位女性?(我本人就常遇到零女性局面,而且主办者、参与者和观众都不觉得是问题。)有开事务所的老板告诉我,第一次和甲方谈业务,一般不带女建筑师去,免得给甲方留下“弱弱的印象”。有甲方告诉我,在某次集群设计中,起初还把一位女建筑师放在邀请名单上,但很快拿掉,因为男建筑师们觉得团队有了她,一起去唱K娱乐就不方便了……中国的建筑学院和设计行业中,女性大致占一半,但能攀上这行业高端的能否达到1%?这行业是不是亟需一场Me Neither运动?

回到中国刚兴起的Me Too。这场运动的目标在于让无数单个案例浮现出来,汇聚起来,揭示出性别压迫现象和权力结构的普遍存在,以唤醒全社会重视这问题,团结大家合力反抗,直至颠覆不公正的性别权力结构。这运动难道不该得到所有认同“民主、人权”价值观,有“自由主义”倾向的人们的支持吗?但事实不是。讽刺的是,一些“自由主义者”最先被揭发出,他们本身就是“直截了当的”性骚扰和性侵犯者;另一些则男权思想深入骨髓,以各种直接间接的话语,继续实施对女性价值和性别议题的系统性“忽略”。比如,他们最大的忧虑是Me Too会耽误 “更重要的事”,如疫苗和中美贸易战议题。这其实不就是在拐弯抹角地说:就你那点破事,根本就不算个事。我近日还听到一个奇葩言论——在一场城市设计论坛开始前(请注意,这是一场专业论坛),有专家(男性无疑)当众吐槽:在中国的高压环境中,好不容易有点人性解放的空间,现在被Me Too堵死了,多可惜!如此理直气壮地把男性的恣意妄为等同于“人性解放”,把女性平权述求视为压制“人性解放”的反动力量,还能有比这更粗鲁、愚昧的男性霸权意识形态表述吗?

在中国Me Too兴起的同时,真该伴随有一场全面的Me Neither,向日常所有大大小小的性歧视和性压迫开战。看到自己的工作成果未被正确署名,听到一句歧视性话语,发现一场论坛严重缺少女性参与,等等,都该站出来,高喊Me Neither。

Me Too攻击一座座性骚扰和性侵犯的冰山,Me Neither则反抗一整片性歧视、性压迫的汪洋。Me Too抗议女性遭受的极端凌辱,Me Neither抗议所有形式的性别不公,两者的终极目标是联手夺回本来就该属于女性的权力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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