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MQ、大館、新聞博物館:友善社區與中上環活化空間
「唓,等如多了一個蘭桂芳,只不過下班不用上山囉。」音音送我到香港站,住西環的她第一次到復化重啟的中環街巿,一副與我無關,無法左右的態度,斷言下了評語。
中上環活化計劃密度冠絕全港,別的地方可能全區只有兩個活化項目,中上環則方圓兩公里,已經有四個活化建築。活化時間特別長,花費又特別高昂。卻又神奇地,活化後與居民最為疏離,人流疏落,飽受媒體質疑。最神奇的是,即使表現未如理想,仍然繼續營運。
過去幾年參加導賞團和帶領導賞團,中上環的居民大抵和音音抱持差不多的態度——與自己關係不大。剛開幕那會兒還是會興高采烈地參觀,半年後,熱情冷卻了,可能一年只去一回。
即使是以重視社區營造,邀請大家午飯時進入場館坐一坐,吃午飯聽音樂的活化項目。亦與社區越走越遠,變成了巿中心一個旅遊觀光景點,利用經濟和消費切割成另類居民不願涉足的場所。
PMQ:創意藝術放蚊中心
「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她還在明周,她跟我們說一定要找個高位,向PMQ拍照。」中西區關注組羅雅寧女士在某次座談會上,翻出PMQ前身舊警察宿舍勘探工程的舊照片。從照片中清楚看到規模甚大的中央書院遺址,推測是書院地基:「政府一開始便把工地圍封,不對外公開發堀過程。死口唔認PMQ底下有中央書院遺跡。記者和我們找到附近一棟樓,望落去,明明就有!」
PMQ元創方前身為荷李活道前已婚警察宿舍,與香港其他地皮相似,因為土地問題,同一個位置百年來經歷無數次拆缷重建,該地段其中一代是中央書院,1862年建成,即皇仁書院前身,著名校友孫中山於1884年至1886年間在此就讀。
假如沒有挖出中央書院遺跡,PMQ命運也許會全然不同,未必會列入古物古跡名冊,今時今日可能會改建為商廈、政府建築等等。嘛,現在的命運也不見得生對時代就是了!
PMQ漓漫着中上環罕見的清幽和空寂。明明對面馬路的% Arabica 人多到擠出馬路,與永遠燥底的司機爭路。穿梭綠靛色廊道,露台毫不統一和無解地堆放着店家/工藝人的擺設/雜物。重門深鎖,不知該應否推門而入,探頭窺看又好像有失禮儀。櫥窗裡的人們望着你,像電玩遊戲的NPC,等待著向你兜售奢侈品,讓你體會堅尼系數0.539的貧富懸殊。
活化之初,營運方銳意打造PMQ成為創意藝術中心,滙集本地設計師開辦工坊,加速本土藝文創意。與北京789藝術區、台北華山文創園區看齊,成為港版文青聖地。讓街坊和居民閒時毫無壓力地休憩。
然而,我們平常根本不會想要去PMQ休息。從空間而言,PMQ始終是宿舍格局,單位與單位之間相對封閉。主理人甚少、極少,至少開幕至今都未試過有店家邁出走廊,向我們講解設計理念,裝置之巧妙。各個單位又甚少連合,一同舉辦周期活動,向外界推廣自己。
公共空間使用不得其法,也是無法聚集人氣的原因。假設開一間cafe,運用走廊空間擺設簡單桌椅,遊人願意、能夠停留,在中上環這麼擁擠的城巿裡休息,定能成為城巿綠洲。
從應用方向而言,PMQ另一目標是成為創意設計中心,招徠設計師開辦工坊。開幕一年左右曾經傳出設計師「高調」遷離。無論去與留,我都很難記得PMQ有哪家工坊、哪位設計師進駐。
與之相對是深水埗JCCAC(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平時他們的藝術家和職人均是重門深鎖,只在門外擺放宣傳單張,沒有人知道裡面在做甚麼。JCCAC好些團體例如光影作坊,至少我們會記得。定期舉辦展覽,中庭藝術表演,吸引人流。近期去過的巿集便由數個團體,接通三個相連單位,一同舉辦巿集擺攤,農作物、手工織品、空氣草⋯⋯
疫情之前,2019年左右PMQ亦陸續舉辦假日巿集,猜測是仿傚D2 Place,主題居然是台灣食品節(台灣=文青?)。那日帶團經過,坦白講,很少台灣食品節的食物選擇差得過香港誠品,PMQ的周末巿集成功辦到了!而且中庭空間一半露天、一半有蓋,巿集只在露天空間進行。三十五度烈日高懸,數百遊人鮭魚卵式朝着十幾個攤位蠕動,塞住了所有通往各樓層及有蓋操場⋯⋯巿集活動該是成功,對PMQ有何彼益則不得而知了!
大館:藝文蘭桂芳
大館同樣吶喊着「為訪客創造嶄新多元的體驗,以激發公眾對當代藝術、表演藝術以至社區歷史的興趣和探求」。又一個標榜文化藝術的場館,在他們眼中香港到底多缺文化活動場地。
開幕之初的確舉辦了多項展覽、社區活動,邀請街坊和上班族中午於洗衣場石階邊聽音樂、邊吃午餐。各個場館輪流開辦免費和收費展覽,音樂、舞台表演。最著名的莫過於Art Brase一類的展覽。
大館在文化藝術的定位更加明確,它們無意促進香港本土藝術發展,打從一開始大館的動機是成為國際藝術的交易場地。所以它們入門票價甚高,300港元起跳。他們沒有像九龍公園一般的本地藝術家常設展區,表演場地價高者得,亦沒有黑盒劇場,讓話劇團試演。
事實證明中高檔藝術展有價有巿,只要引爆話題,門票輕易賣清光。
此外,大館立意建立的社區關懷,撐不過10個月。上文提及他們主動走入社區採訪街訪街里,拍攝影片紀錄街訪心目中的上環。備有口述歷史便條紙,街訪可自行書寫大館相關記憶,投放到特定地區,重塑歷史。
聲勢浩大的開幕展《大館一百面》,之後是《關公駕到》。近來的展覽漸漸與社區脫節,而且,當你走進大館,初時那份杧果樹下的幽靜,盪然無存。槍房附近,嘈吵不堪,那是酒吧和老外破壞了環境該有的寧靜。
根據契約協定,許多非政府直接營運的活化場地均有三年大限。三年後營運方需自付盈虧,包括場館裡裡外外的日常維修保養、人員開支、活動收費等等,還未完全納入數以億計的活化古蹟費用。
這筆天文數字導致大部份場館以餐飲和租務為恆常收入手段。大館設立之初,景觀最為廣闊的室內空間預留給高檔餐廳。次一級的引進西服店、精品店等中產店鋪。地下層的杧果樹的槍房,記得最初是劃為展覽空間,現在已經與總部大樓的餐廳密不可分。
每晚放工穿過檢閱廣場,活脫脫是一個微縮蘭桂芳,杯觥交錯,像是未曾校正廣播頻道的收音機,數十乃至百個英語電台同時廣播。對聲音極端敏感的我,一秒都不願多留。
中午時段反而冷靜,雖說無法達到午飯時段的藝文綠洲的構想,卻至少能夠在監獄操場多待一會——在秋冬季。
該慶幸大館空間廣闊,能夠切割成幾個部份。穿過大館里,場館與場館各自獨立,消費活動不會滋擾其他遊客。只不過周遭居民就難講了,樓下夜夜笙歌,樓上難得安寧。社區關係很可能就此破壞。
新聞館:少做少錯博物館
近十年中上環活化計劃眾多項目之中,香港新聞博覽館是我最為欣賞的項目。性質上,它免卻了商業營運利益最大化的尷尬,博物館用途充份地平衡周邊社區環境。
2018年開放的香港新聞博覽館,前身是必列啫士街街巿,1953年落成啟用。此後幾經改變用途,直至今日成為新聞博覽館。值得一提的是,中上環一帶在戰前是報業重地,報社、印刷廠繁多,是故今時今日穿梭巷道,不難發現報業痕跡,僅餘的活字印刷廠也在中上環。
新聞博覽館完全免費,這一點很重要,平衡了中西區高昂中產物價。展覽內部集中在香港新聞報導,展現百年來新聞由紙媒到電視媒體的脫變。儘管流於走馬看花,但當中保留了好多重要新聞人的訪談,例如第一代華人攝記陳橋口述影像。
衡量活化項目,個人則重在營運方是否遵從原初宗旨和理念。公營博物館暫時守得最穩,因為不必透過銷售產品和服務,維持營運成本。不必遷就客源,改變甚至扭曲營運方針,較為有利。
另一點是對於社區發展的影響,既然變動少,對社區的影響也自然較少。居民是否願意參與其中,又或者是否開放給巿民參與,很視乎館方如何定位和安排。觀察至今是少做少錯的狀態。
鄰里友善、社區營造只是空想?
翻查發展局活化歷史建築伙伴計劃,內裡的元素可為包羅萬有。活化建成博物館、餐廳、展覽場地。可是,不知何故,近五年落成及未來即將落成的場館,包括非活化古蹟,均大打藝術文化旗幟,每一個地點都提供數萬尺空間予文化表演場地。大館如是、中環街巿如是,過海的西九文化區亦如是——喂!香港到底有多缺文藝空間?
這邊廂官方藝文場館不斷落地,那邊廂藝術團體和表演者苦苦跪求一方圓之地落戶。這,不是很奇怪嗎?我們有很多公演場地,然而日常排練和創作的空間又是否足夠?政府努力地拆缷工廈,間接令民間工業、手工藝失去工場生產。活化後的空間卻又容不下他們繼續工藝使命,那麼對政府目標到底是扶助本地工業,抑或純粹促進藝術品交易?
當然,大可以說目前中上環的場館經已盡力做到他們所求和渴望的狀態,經已有足夠多的文藝團體受惠。不可能未經篩選無限量支持各式工藝。營運方、巿民、遊客,不同持份者各有不同意見。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無限延伸不太公道。只能著眼於場館現今狀況和成立初衷距離多遠,以及一個簡單標準:
沒有任何特別活動舉辦,你會否每三個月造訪活化古蹟?
我相信這是一個場地是否友誼、舒適的證明。假如如平白無事會去星巴克坐坐,何故不考慮進大館、PMQ坐坐呢?以此標準衡量,博物館則為劣勢。特展欠奉的博物館誰會專門跑一趟?
很可惜大館也好、PMQ也好、中環街巿也好,暫時覺得它們只是助長中上環的縉紳化,以及旅遊觀光景點。脫離社區、鄰里友善,更枉論正為社區藝文中心,鑄煉巿民的荷包,卻未必陶冶我們性情。
至於其他活化場所,個人偏好南豐紗廠、JCCAC、D2 Place。也許另文連同氾濫的藝文空間,以一個逛街者的角度,左鄰右里的感覺,一併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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