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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书】day3 妈妈曾是我最好的盟友

dudd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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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寫寫在你的成長歷程中,有一席之地的人。
比方說,這個人有參與塑造到你人生的一部分,會在人生不同階段都想起來的,講講你們之間的故事


妈妈曾经是我最好的盟友。

回想起人生最遥远的记忆,总会想起在旧家卧室一片漆黑的夜里,我伏在妈妈肩头,被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背哄睡的画面。后来问起她时她说我总是在半夜的时候精神最好,她困得一边打瞌睡还得一边抱着我起来摇着哄着,步子轻飘飘,又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睡过去把我也给摔在地上。

接着是上幼儿园,应该是家长开放日之类的日子,幼儿园设置了很多游戏档口,所有小朋友都可以自由选择。我拉着妈妈去玩某个在呼啦圈内抢玩偶的游戏,我十分遵守规定一次只往回拿一个,妈妈则张开她的手往胸前一兜,嘿,抱起来一大堆。游戏结束的时候我才质问她怎么不守规则,她的表情比我还惊讶:啊,有这规则吗?我不知道!

小学的时候被送到培训班学电子琴,每次临近下课都祈祷今天是妈妈来接我,虽然她小小的身子骑着摩托车还要载着一架电子琴和一个我,不算轻松,但我就可以坐在摩托车后座跟她聊一路的天,或是仅仅享受摩托车驰骋的惬意,风带起她的发丝掠过我的。

她是数学老师,但也没读过大学,当年高考其实过了报考大学的分数线,但却没有被录取,“好像是被谁给顶替了”,但那时候她“稀里糊涂的,也不觉得是多大的事情”。

她爱看书。给我定了少年报,儿童文摘,我看不够的时候还会去翻她一摞摞的《读者合订本》,看一些鸡汤和伪名人故事看得津津有味,但对于她放在书架顶上的《飘》毫无兴趣。我请求她买儿童读物的次数大概远高于买玩具,原来自己不爱读大部头的名著只爱看轻量化的读物这个偏好从那时候就有了。

后来呢?后来的记忆怎么变得模糊了。

读初中她会顺路载我回家,中午为了方便总是煮面条或是砂锅粥,把所有东西往里扔,她常常感叹今天又是“乱煮”,我却非常买账于这种原滋原味的鲜,总是夸她“没关系,我爱吃!”

中考报志愿,她会劝我要不要考虑一下读某所私立高中,“几万块钱学费你如果想读的话,我们也出的起的。”我不喜欢那所学校的教学后来她有一次感叹,“要是当时硬要你去读,或许你高考就能够上xx大学(我想读的梦校)了”,我才知道原来她也有在替我耿耿于怀。

高考结束的那天她说请我吃饭,我们牵着手散着步去吃了酸菜鱼,她说庆祝你终于迈入了人生新阶段。

我都忘记她是什么时候把头发剪成短发的,她说年纪大了掉头发太多,还留长发就显得光秃秃的了。高中之前都是我一直在留很短的头发,现在反了过来。

我一直觉得自己和她很像,我们总是容易为事物忧心忡忡,又没什么头脑,不懂得交际里的阿谀奉承,喜欢慢悠悠的音乐,看慢悠悠的综艺,秉持着一切随缘的心态,爱大自然,也爱旅行去远方,养花养草,做一些别人吃不来但彼此很满意的“美食”。

上了大学之后我似乎逐渐从母体里分离出来,接触到什么是女性主义,什么是民粹与人权,我开始反驳她口中的那种安于现状、循规蹈矩、接受现实,我说人不是一定要结婚的,她说这是每个女性都要经历的道路,我说不是这样的,她说我不能接受。我们开始争吵,但大多是时候都是我在掉眼泪。

她最让我难过的话是,“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这样偏激。”

我突然觉得我失去盟友了,失去了我最好的盟友。

哭过之后我又隐隐约约地想起很多事情来。我知道她还是爱我的,以她朴素的想法在爱着我。要结婚是因为“有人能照顾你,我才能放心”,最好要生育是因为“有孩子,看着她一步步长大,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回家工作是“还是希望你不用太辛苦,不用太操劳”。她和父亲那种“儿女要对父母负责”的执念不同,她说,“每个人对自己负责就好。”

没有她我大概没办法鼓起勇气去反抗父亲的那些充满爹味和控制欲的想法,也没有办法从小地方一步步考出来,接受还算不错的教育,把从小喜欢的阅读和写作坚持到今天。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描述我所看到的那个世界,它美好而又残酷,必须把自己从原有的茧里剥离。但这个过程很痛。

我不希望她也痛。我不想她也像我这样因为价值观的冲突而矛盾纠结,在看清血淋淋的现实后自我怀疑,在享受自己的人生和承担家庭责任中摇摆。

对她描述“自由”是一件如此想让人流泪的事情。我也想带着她一起走到自由中去,但她不能走,她和我一样甚至拖着比我更多的所谓家庭责任和对于新世界的担忧,她不一定能够承受被世俗世界排斥的风险。

她私心不想我走太远,因为她会担心,也因为那是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未知的世界,这就意味着,她所拥有的见闻没有办法再帮到我了。

我又觉得她内心深处会希望我走远一些,“趁年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提起过很多次她年轻的时候,其实是有机会去到广州深圳“闯一闯”的。那时候改开刚开始,珠三角经济蓬勃发展,她的很多初高中同学就是在那时候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后来扎根大城市。我在想,她会不会也想过一走了之呢?不用应承外公的想法回家教书,不用跟精神层面完全不搭的父亲相亲后结婚,也就不用到现在为我担忧那么多“以后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甚至没有办法跟她平静地坐下来聊这些事情。哪怕只是想起来这些弯弯绕绕,我的眼泪就已经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但我真的好希望能和她成为朋友。

跟她聊今天看到的父权制笑话,聊自己又喜欢上了哪个男孩,跟她说我去看了几部音乐剧,又看哭了几部,把我所有的开心不开心,自卑与骄傲都跟她讲。就像小时候趴在她身边让她抚摸我的后颈和脑袋,又抓住她温热的手掌盖在自己的眼睛上。我想把我全部的自己都说给她听。我也好想她能把自己多说一点给我听,她会不会害怕,有没有因为我不回家而难过,有没有自己想过的生活?

妈妈,我好想你。妈妈,我们能够再次成为盟友吗?妈妈。


Christchurch Art Gallery , N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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