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此時此刻讀《意義的追尋》
本來今天要發的是另一篇文,但我想此刻,或許柔軟的文字會更合適。
向死而生,摘自海德格《存在與時間》,Being to death,活著的每一步都是邁向死亡的歷程,必須明白死亡橫亙在我們的生命中,才能回頭真正的活著。
書寫的當下,我依然感到不安,不確定是否應該提出死亡的意義這個命題,彷彿褻瀆了或利用了死亡。但若能夠在死之上賦予更高的東西,那麼死亡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終結。
學諮商,生命的結束是必然的議題。尤其當服務的單位是自殺防治中心或安寧病房時,它就是絕對、一定、直接在那裡等著你的東西,不能逃避,不能轉頭,當它正面而來,也必須正面迎上,以堅定和柔軟的姿態,接住最後的最後。
「你對生與死的想法是什麼?經驗是什麼?」
這是課堂上每個人都必須回答的問題。
很多時候,我們並不真的想過這件事,或是我們經歷過,但又快速地讓它溜走,不願或不再回想,又被瑣碎的日常帶向了遠方。
「如果你不能夠回答這個問題,那麼當個案問你人為什麼要活著,你怎麼回答?」
比起自己的死亡,我想讓人更難面對的或許是他人的死亡。尤其是曾出現在我們生命中,有過交集,「感受過他存在那、真實的活著,但現在不在了」,這樣無以名狀的失落和刺痛。
David Kessler作為一名研究哀慟,工作是陪伴人們度過哀慟的專家,卻在遇上自己兒子的死後,也陷入了深深的哀慟。他在遠方帶領工作坊的某個夜晚,接到家中傳來的噩耗,幾乎無法相信,腦袋空白,是陪伴著他的愛人安撫他,立刻幫他取消工作坊、訂機票...
作為一個處理哀慟議題的專家,無論是在專業的面向上,或是私人的領域中,都不能讓我預先準備好面對在這本書剛動工時發生的重大打擊——我二十一歲兒子的意外死亡。這份打擊如此教人心碎,儘管我花費了大半輩子在幫助他人走出哀慟,我卻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任何方法能夠支持我度過自己的哀慟。就算我頭腦裡清楚知道,找到意義是幫助哀慟療癒的關鍵,我卻不知道,有沒有任何可能為兒子的死找到意義。正如同其他許多哀慟中的人一樣,內在有一部份的我認為,我的哀慟是那麼的深,根本不可能復原。
探究哀慟的所有資料都會告訴你,哀慟有五個階段:
否認(Denial):震驚,不願意相信他們所失去的。
憤怒(Anger):對我們所愛之人已經不在的情況感到生氣。
討價還價(Bargaining):所有那些懊悔,與各種「假如」。
沮喪(Depression):因為失去親友所導致的哀傷。
接受(Acceptance):承認已經失去的事實。
這是哀慟組合包,一定會經歷,而且沒有順序性,很可能會反反覆覆,從沮喪又跳到否認,好不容易接受了又感到沮喪,或憤怒。
David Kessler也曾陷在這樣深而反覆的循環中,但他想起了自己回答過學生的話:你得透過迴避愛才能迴避哀慟。
愛與哀慟,就像一組成套銷售的商品。假如你愛了,終有一天,你也會體認到悲傷。我意識到,只要我從來不曾認識、不曾愛過大衛,我就能逃過失去他的痛苦。但這會是多麼大的一個損失啊!我對大衛曾經進入我的生命,與我共處了那麼多年光陰這件事,升起了由衷的感激。
人們常問他一個問題:這個悲傷什麼時候才會結束?一年後我會不會好一點?David Kessler是這樣回答的:
你的愛人維持在死亡狀態多久,你的哀慟就會持續多久。倒不是說你永遠都會覺得痛苦。我的意思是,你永遠不會忘記那個人,你永遠無法填滿你的心因為那個人所留下來的,獨一無二的缺口。很多人以為,花上一年的時間哀慟,應該就差不多解決了,事實遠非如此。在你喪親的第一年,你的哀慟可能會很強烈,無法停止思念對方。在那之後,你的哀慟也許會開始鬆動一些。它看起來似乎減輕了一點點,接著又有些事情觸發它,然後你發現自己整個人又掉進了痛苦之中。隨著時間過去,它終究會慢慢變得不那麼痛,但是它會永遠存在。
我覺得這是最誠實的回答了。比起任何安慰、虛無的希望都要真實。
而他也引用了集中營以及曾待在其中的Vicktor Frankl所說的話,回應人們對於「痛苦的恆久」、「為什麼是我」的質疑:
集中營裡的倖存者常會說起他們曾經歷的恐怖遭遇。肉體的凌虐殘暴不堪。他們也會談到,當他們無法想像未來的畫面時,內在所承受的煎熬,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去,或到底能不能出去,這種不安的陰影比起其他的酷刑都還要難熬。
『我們這些從集中營裡倖存的人,都一定曾記得這樣的場景:即將被帶走的人穿過廳堂時,還沿途安慰著旁人,並且將手上的最後一小塊麵包送出去。這樣的人也許為數不多,但他們的存在清晰地證明了一件事,就是你可以奪走一個人的一切,除了唯一的一樣東西:人性最後的自由──就是無論在什麼處境之下,人都能選擇自己的態度、自己的回應方法。』
很難,真的很難,需要練習,需要放在心上。
- 引用均取自意義的追尋, David Kessler ,王詩琪譯,時報出版。
雖然我為了村上書寫的死亡,那樣真實的冷冽而震動:
「死的人一直都是死的,但活著的人卻不得不繼續活下去。」──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
但同時我也信仰在死亡之上的意義,以及背負著那意義而能夠再前行的生命力。這兩者是互斥的嗎?或許是同時並存的,愛與傷,思念的痛苦與甜美。
但總有一天,當回憶翩然降臨時,它會在讓你的雙眼濡濕之前,先令你的嘴唇綻放出微笑。
我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多說什麼,但誠心的祈福,也但願大家安好。
以前像是,生命只剩一個月你會想做甚麼,這種問題 我都會回說想去旅行 / 想跟喜歡的人說我愛你 / 想跟親愛的家人朋友在一起,之類 可是不知哪天起 發現自己改答案了 可以的話我甚麼都不想做 因為我想做的事都去做了
這是我2014年的日記,大約也標誌了一個改變的歷程。再轉了許多彎到現在,似乎又不同了。
若我在此時死去,遺憾嗎?或許;讓家人傷心嗎?或許。但我已經盡力地活過,也盡力去愛過,每一天每一刻,都努力奔跑著,儘管都不一定有結果,但我全心全意地行過這段不容易的路,未來也是如此。
這樣就夠了吧,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