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家小木蘭》和《掀起面紗的少女》:小女孩也不放過的塔利班
塔利班在阿富汗重新掌權,令人擔憂當地女性人權狀況大倒退。有不少以當代阿富汗作背景的電影皆以女性為首要主角,呈現她們的生存困境,包括《掀起面紗的少女》(2003)和動畫電影《持家小木蘭》(2017)。在塔利班演繹的伊斯蘭教法之下,全體婦女處於弱勢,未成年的女孩更是弱中之弱。對製作者和觀眾來說,這是一種訴諸同情心與正義感的情感策略 — — 「連小女孩也不放過?」此問預設了強者會對最可憐弱勢者網開一面,但從欺凌者的角度而言,正是「小女孩才不放過」。(下文劇透)
安能辨我是雄雌
這兩齣戲都再現了女性如何在1990年代塔利班治下舉步維艱:她們不能接受教育和工作,外出須由家中男性陪同,且要套上遮蓋全身的罩袍(Burqa),連眼睛也要擋住。但男性即使享有獨自外出和工作的權利,也不代表逍遙自在。男孩會被徵召受訓為塔利班的戰士,他們的父輩卻可能因戰爭而喪命或失去工作能力;不願合作的人會被拘禁甚至處決。因此有些家庭僅留下被禁止外出的女性,若無親戚接濟,猶如要在家中等死。鋌而走險外出,被宗教警察抓到又會受罰;於是這兩個故事都出現了小女孩像花木蘭般裝扮成男孩、外出打工養家的橋段。但在嚴苛到荒謬的極權治下,這種易裝把戲真能偷天換日嗎?
《持家小木蘭》(戰火下的小花;The Breadwinner)改編自 Deborah Ellis 創作的兒童小說,監製是著名女星兼聯合國難民署親善大使安祖蓮娜祖莉,主要創作者皆來自西方國家。所以這齣動畫充份表達出西方主流的普世價值觀,除了人權和自由,還突顯女性角色的主動性;相對而言,男性角色大都是反派(如塔利班)或相對被動的(如主角被囚的父親)。雖然故事題材沉重,涉及貧窮、戰亂和暴政,視覺風格仍是線條乾淨、色彩悅目;很多特寫畫面強調女主角 Parvana 的綠色大眼睛,配合最後美軍聯盟「解放」、一家團圓的結局,是個充滿希望的兒童故事。
《掀起面紗的少女》(奧薩瑪; Osama)則是阿富汗導演 Siddiq Barmak 的作品,雖有西方國家合製,阿富汗也是產地之一,感覺更似現身說法,拍出一片荒涼又殘酷的現實。女主角鋌而走險,終日擔驚受怕。她的容貌如 Parvana 同樣標緻,卻成了破綻,結果少女初熟,紙包不住火。結局演繹塔利班式「依法治國」,死刑有不同方式,任由法官一聲裁決;少女被嫁給老人作妻,已是「神恩浩蕩」的特赦,直送老人後宮,連新娘親屬也不用通知。重門深鎖,老人拿起一串鎖,叫少女選一個,盡顯所謂「有得揀」的荒謬。
比較起來,《持》像包著糖衣的藥丸,在西方國家發行時還附有教材套,是滿瀉的正能量心靈雞湯;《掀》卻揭開殘酷現實的不同面相,前路限於死亡與為奴之間,其中的「可能性」僅在於不同的死亡方式,或讓奴隸選擇自己的枷鎖。這看來也就是希望與絕望的分別。
說故事的力量
然而這兩齣電影還有另一共通主題:「故事」,或者說「講故事的力量」。講故事是教育的方式,像 Parvana 的父親就是透過故事教育。但這本身不一定是正面的,因為有些人可以透過故事灌輸某些意識形態,或曰「洗腦」,難怪也有人質疑《持》是宣傳西方價值觀的工具,批評影片中對塔利班的描寫流於刻板印象。有趣的是,這齣動畫最後走向大團圓,全靠設計一個「善良的塔利班」角色捨身相助,劇情異於原著。這種編排是鞏固還是挑戰人們對塔利班的既有印象?反過來說,把希望放在塔利班悔改,是否太過「大愛」而天真,在現實中結果就會滿盤落索?這個問題,要交給每一個人問自己的信仰是甚麼。
但《持》有關「講故事」的關鍵情節在於 Parvana 如何面對喪親的哀傷,與主情節交替敘述,互為表裡。這本來是她用來哄幼弟的隨興創作,講述一個小男孩集齊三件法寶,去找惡霸「大象王」討回被奪去的農作物種子,不然全村會餓死。 小男孩就是 Parvana 的哥哥 Sulayman,早年被地雷炸死,如同現實中很多阿富汗孩子的遭遇。最後他讓「大象王」回轉並交回種子,就是靠講述自己意外身亡的故事。在小女孩的想像中,哥哥與自己的死亡達成諒解。Sulayman 的死亡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但他卻在虛構的故事中繼續冒險,帶來安慰。
《掀》有關「講故事」的元素在結構上沒有那麼重要,只是在初段點題,由少女主角的外祖母講述「男孩穿過彩虹橋變成女孩,再穿過來變回男孩」的故事,再讓她假裝成男孩子外出打工。這一點也顯示出兩齣戲對女主角的不同處理:Parvana 較主動,自己決定剪髮變裝;《掀》的少女則較被動,是被長者逼著冒險。但戲裡有一個畫龍點睛的意象,就是跳繩。她女扮男裝打工時,在小店的內房跳過一次,後來被困在監牢,以及最後「被洞房」之後,跳繩卻是一個想像。有些觀眾認為,跳繩就像經過彩虹橋,讓她變成男孩,象徵她渴望像真正的小男孩一般玩耍。這想像就是她最後給自己的心靈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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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參考: 1) Hana Makhmalbaf 導:《佛在恥辱中倒塌》(Buddha Collapsed Out of Shame),伊朗,2007。(電影) 此片同樣有關女孩在阿富汗的困境,雖然在美軍「解放」之後,女性可接受教育,但實行起來卻不容易。但戲中那群熱衷玩戰爭遊戲的男孩,一時演塔利班、一時演美軍,同樣在欺凌弱小,天真不再無邪,才真正令人心寒。 2) Pietra Brettkelly 導:《膠卷救援任務》(A Flickering Truth),新西蘭,2015。(電影) 塔利班嚴禁攝影造像,更不容許電影。他們首次掌權後燒毁大量阿富汗昔日電影菲林,在他們被美軍趕走後,卻還有一些殘留影像重見天日,但修復之路艱鉅。不料塔利理今日重來,才搶救回來沒多少年的殘卷,能否再次逃過厄運? 3) Girish Malik 導:《球勝難民營》(Torbaaz),印度,2020。 (電影) 近接近主流商業套路的電影,男主角用板球來教育阿富汗難民兒童,希望能讓幾個被塔利班操控當人肉炸彈的孩子回轉。在兩相拉扯之下,扭橋扭出令人扼腕的結局。
[原載於《時代論壇》177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