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滿的黑白照

姥姥昨天走了。

我是她最愛的孫兒輩，她老說我長得最像姥爺，不僅長得像，個性也像。記得小時候，她幫我洗澡時，總是跟爺爺叨唸著 “唉，這小團子的手啊，腳丫子啊，長的跟你真像。” “這俊秀的臉更像。” 然後對著爺爺呵呵地笑。

可是，老家的親戚們都知道我長得跟我爸有多像。每次，我爸都會跟他老母親爭辯，說我是他生的應該更像他的，但姥姥就是不依。還愛跟姥爺告狀，說自己的兒子不孝，姥爺總是笑著一張臉聽著老太太抱怨著，我從小就沒看過我姥姥離開過姥爺，兩人一起吃飯，聊天，散步，做任何事，只要有姥姥的地方，姥爺一定在。

姥姥說她跟姥爺的愛情，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

是她先喜歡上了這個住在主屋後方小平房，眉清目秀又長她三歲的男孩，她不好意思明說。因為他是家裡園丁李叔跟廚娘沈姨的獨子，那個年代還是要講門當戶對的。還好姥爺爭氣，書讀的了得。於是，姥姥每天打扮的像隻花蝴蝶，有事沒事的就從佬爺房間的窗口飛過，今天說不懂學校老師教的數學? 明天問國文好難都聽不明? 只要能陪著少年，她就可以一整日擠在小平房裡嘰嘰喳喳地說一整天的話。

不久，因為時局動盪，姥姥的全家決定舉家提前移民。她不願離開從小就在一起的姥爺，直接跑去敲他的窗戶，淚眼婆娑地問他願意跟她一起離開嗎? 她可以讓父親支助他到國外念書。

姥姥說她在十三歲那年，跟著全家人飄洋過海離開了她愛的家鄉，站在輪船的甲板上，海風吹亂了她的秀髮，遮去了她的眼淚也揮別了她的初戀。我記得很清楚，姥姥每次提到這個離別，眼淚總能噗噗的掉，總得姥爺哄著才行。

我想這個離別對老太太來說，應該是個很痛的回憶，但她老愛提，提一次姥爺就得哄一次。後來，當姥姥記憶開始退化時，更時常提起這一段記憶，姥爺才跟我解釋說，那次分離姥姥痛得太過深刻了，因為不想再經歷一次，她只好用這種方法提醒著彼此，珍惜的相依一輩子。

姥姥剛到國外沒多久，野火就燒進了家鄉，兵荒馬亂，多少青年，馬革裹屍皆為家國天下。

她想這輩子應該再也見不到那俊朗的少年了。

但姻緣有時真是天注定。輾轉多年，姥爺也離開家鄉，兩人在分開15年後的異國又相遇了。

在整理遺物時，從姥姥珍愛的樟木箱裡翻出了大紅旗袍，一對足金重的鐲子，還有許多她跟爺爺年輕時的黑白照片，和一封留給我的信。

我深愛的小團子啊

當妳看到這封信時，姥姥應該已經離開了。

我不捨讓妳姥爺等太久，他疼了我一輩子，護我一生周全，這輩子跟他分開一次就夠了。記得跟妳爸說，我要穿大紅旗袍走，別讓他把我弄得跟個死老太婆樣。還有那些黑白照記得一起讓我帶走。

小團子，對不起啊，妳是女孩兒，但姥姥還總愛說妳像姥爺。那是因為啊，妳總讓我想起在老家時第一次見到姥爺的樣子。白白淨淨的男孩一個人站在花園裡的小池塘邊，看著漫天飛舞的蝴蝶笑的無比燦爛。

小丫頭，知道嗎?妳啊，笑起來是最像妳姥爺的。

還有，那對金鐲子是姥爺跟我給妳提前訂做的嫁妝，希望妳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姥姥走了，妳別太難過，我這一生有妳姥爺已經很幸福圓滿了，現在先讓我跟姥爺去仙遊，下輩子換姥姥給妳當孫女兒，聽妳說故事。

姥姥 

看完信，我已泣不成聲。

姥爺是在五天前走的，我們都以為姥姥會先走。姥爺的身體一直挺健朗的，偶而還可以照顧小病小痛的姥姥。 我記得那天早晨，是姥姥喚醒大家的，很平靜的說姥爺在睡夢中走的。 之後，姥姥很安詳的走回房間就沒有再出來過了。

家裡的親戚都來商量姥爺的出殯之事，偶爾我會進去房間給姥姥送吃的跟喝的，只看她安靜的坐在搖椅上看著窗外姥爺種的花花草草。問她要不要吃東西，她總搖頭。問她要不要出去散散步，她也搖頭，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裏。

姥姥走的很安詳，就像在搖椅上睡著了一樣。

姥姥姥爺相互陪伴至古稀，生死相依。

我是李念蓮，沈蓮予與李明宇最小的孫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