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説連載 蘭台笑|第四卷 第九章(上)
山下唐七船上已熄了燈,顏峻知道他近來畏寒,在船頭攏了火盆。聽他輕咳之聲漸漸平復,總算松了一口氣,這才提氣縱上了岸。
蘇遲的傷已經裹好,正伸著手烤火。他面容雖毀,氣度猶在,自火邊一擡頭,沈聲問道:「少帥歇下了?」顏峻行了一禮,低頭說道:「是。吃了藥便歇下了。」蘇遲凝目看著火,沈默良久,這才問道:「為何?」
「屬下去年中秋前後見到少帥的時候,他身上已帶了暗傷,其後幾次出手救人,都有受傷。屬下當時便覺得,為何此人如此不顧惜身子,簡直是事事拼命。屬下勸了幾次,他卻也不甚在意的樣子,」顏峻緩緩而言,邊說邊微微搖頭:「當日若知道他是北上刺蔡賊,屬下就是拼死也要跟著去。他雖殺了蔡賊,卻陷在北楚數月,想必吃了不少苦楚。上月屬下在束州見到少帥之時,他便已如此。」
「少帥不曾說過如何失去的內力,秦女俠也無法對癥醫治,」顏峻又施一禮:「若是先生能堪破其中緣由,也好醫治。」
蘇遲心中暗自掐算,又想了一想,問道:「中秋時他在襄陽只是孱弱帶傷?尚非如今這般情形?」顏峻說道:「正是。」蘇遲心中又盤算了一回,思來想去,終於下了決心:「你且與我一起稍等片時,等藥來,便即刻請少帥服下。」
二人在火邊等了兩個來時辰,蘇遲隱居已久,便趁機詢問了唐七江湖中的舊事,又問了西州和北楚的戰事。聽說了束州、長安諸戰的情形,一絲微笑爬上了蘇遲的嘴角。
黎明之前,天色最暗,江上的船已多了起來。這船半是貨船,半是漁船,船頭皆懸了燈盞,江上點點皆是漁火。
兩人正交談間,忽然遙遙看見一艘快船自上遊順水而來。那船甚輕,船頭高挑著油紙燈籠。一人負手而立,遠遠看著身姿甚是挺拔。二人不由停了嘴,站起來向那人看去。只見那船順風順水,不多時已到裏許之外。那人擡頭看了看山勢,忽然高聲叫道:「阿離!你可在此?」
那人正待再叫,唐七已攏袍而出,站在船頭冷冷說道:「何人大呼小叫,擾人清夢?」那人大喜過望,自船上縱身而起,直跳到唐七的船頭。星光下只見唐七黑發未束,零落披了一身,越發顯得面色瑩白如玉,一雙眸子閃著光,微帶著笑意。
「我料你必然忍不住這誅邪大會的熱鬧,果然在這裏找到你了,」那人笑道:「不是說顏長老跟著你嗎?他人呢?怎麽任你一個人住在船上?藥吃了嗎?身子好些了嗎?」這一問嘮嘮叨叨,開了一個頭就停不下來。
「原本好了不少,見了你又不好了,」唐七冷冷說道:「蕭帥不在函谷,拋下將士私自外出,這是何道理?」
「軍中有朝陽和方流,又有秦軍師在,並無大事,」蕭冶見唐七未披大氅,恐她著涼,順手捏住唐七的胳膊,將她帶入艙中:「倒是我日夜趕路趕到函谷,原以為能見到顧帥,誰知道顧帥拋下將士私自外出……這是何道理?」
算一算,已經一個多月未見。
唐七俯身點著了燈,忍了半天的咳嗽終於再也忍不住,放聲就是一陣痛咳。蕭冶眉毛一跳,一伸手把人拉到身邊,用手撫著她的背,一邊給她順氣一邊皺眉說:「怎麽看著倒還不如在束州了?」唐七一邊咳一邊伸手去抓茶盞,手剛碰到茶盞,蕭冶又奪了茶盞:「這茶不行,涼了。」
說著也不知如何,一手順著氣,一手從茶爐子上添了半盞熱茶,湊在臉邊試了試,這才一點一點地給唐七餵了半盞。唐七喘了半晌,擺了擺手,他就把剩下的半盞也給她餵了。
這才把人扶到塌邊,細細看了看臉色,皺眉說道:「怎麽看著臉色又差了不少?」
「你來做什麽?」唐七閉目說:「我不過再過五六日也就回去了。回去了好好將養一兩個月也就養回來了。」
「這話你三……我……聽得耳朵上都起了繭子,」蕭冶說到一半,心裏一痛,忍過了才接著說道:「從長安到金城,從金城到束州,到現下,唐七俠什麽時候好好養過身子?」
唐七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蕭家軍的少帥手微微發著抖,他註視著唐七,看著看著忽然轉開了臉。在唐七看不到的地方,兩滴眼淚忽然滑下,砸到了唐七的手背上。
滾燙的眼淚,像一把利刃插在了心上。
安葬了蕭潛之後,蕭冶甚至沒能好好哭過一場。他得帶著部將一路向西,在馬背上他經常走神,一會兒想起父親,一會兒想起哥哥,一會兒想起唐七。他知道唐七應該東進,他知道唐七東進是為了救他的二哥,可是他忍不住會想,顧離會懂得——子失其父,將失其帥。
可是,阿離在哪兒呢?
他經常想到頭痛欲裂,想得徹夜難眠。他和顧離是一樣的人,他們都要為父報仇,他們都要為天下的武將報仇雪恨。這仇恨在他們的骨髓裏,就像一把火,燒的他們坐立難安。
可是,阿離在哪兒呢?
他哽咽一聲,把人摟在了懷裏。
唐七的身子涼冰冰的,她的長發散落他的懷抱裏,帶著淡淡的皂角的清香。少年人微微遲疑了一下,慢慢地伸出手來,緊緊抱住了長安的浪蕩子。她的手輕輕地撫著他的頭,一下又一下。
蕭冶慢慢地在她的懷抱裏低下了頭,把下巴擱在了唐七的肩上。
在這樣一個瘦弱的懷抱裏,他找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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