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水果奶昔
我抬頭,對上了他的眼神,但只有一瞬,我就快速低下了頭。
像是罪犯遇到了街頭查酒駕的員警,明知道不是沖自己來的,卻依然心虛。
不能讓他記住我,不對,是我壓根不應該出現在他和他們的世界裏,更不能在他的腦海裏留下任何的痕跡。
「沒事!」我下意識地掐細了自己的嗓音,聽起來像個變性人,然後橫挪了一步,與他錯開,快速跑進風雨中。
老天爺八成看不慣我今天的行為,一場暴雨下得又大又急,豆大的雨點帶著怒氣砸在我的頭頂,砸在我裸漏的肩頭,砸在我奔跑中的腳背。
跑了幾步,我停在了雨中,四處張望,雨水讓我的頭髮變成了黑色的雨簾,本就模糊的視線看不到任何標誌性的建築,我不知道該往那邊跑,更不知道家在什麼方向。
汽車鳴笛從我身邊駛過,濺起的水花甩了我一身,在我還沒來得及罵一句,第二輛車又濺起更甚的水花……
我張開嘴,嘗試在雨中大口地呼吸,可冰涼的雨水有種混合著泥土的腥味,我抹了一把臉,剛要繼續向前跑,就被一直手拉住了胳膊,緊接著我的上方,雨似乎停了,只有嘭嘭嘭的拍打雨傘的聲音。
我看了一眼胳膊上的手,那麼白,緊接著看到了他腳上的人字拖,和女人的情侶款式讓我記憶猶新,我忙轉過身,再次躲開他的視線,他撐著傘站在我身後,大聲對我說:「你沒帶傘啊?」
我慌亂地回答:「沒事!」緊接著試圖掙脫那只手繼續走,卻被他手掌死死抓住,「這麼跑很危險,過馬路看不到車,我送你一段。」
我擺了擺手,拒絕了他的好意,像仇人一樣,用盡全力甩開他的手,再次跑進雨中,雨水順著我的耳朵流下,耳邊都是嘩嘩嘩的聲音,視覺、聽覺變得極其單一,思緒卻混亂不堪!
我到底在做什麼?
如果我足夠謹慎,那我完全不應該如此頻繁的出現在這個街角;如果確有期待,那為何這一幕出現之後,我如此慌張地逃竄?
路過一個蔬菜店的雨篷,我終於停下了腳步,像剛從水裏撈上來一樣,渾身濕透,站在傘下不停地淌著雨水,我的靈魂也似乎隨著這些髒水流淌出自己的身體,整個人漸漸變得空洞,漸漸失去意識。
暴雨好像很快就停了,而我在這段時間幾乎都是沒什麼意識的,根本不知道經曆了多久。
拖著潮濕的身體回家,我穿著衣服站在了蓮蓬頭下,任憑發燙的水從頭澆下來,燙得皮膚刺痛,才終於恢復了思考的能力。
換了一件阿泰的大T恤,幹爽柔軟,疲憊地躺在了沙發上,打開上帝之眼。
那個房間裏還是只有他,他光著上身,正在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麵條,那把彩虹色的拼接雨傘被立在牆角,剛剛它還為我遮擋過一陣子雨水,如今卻分離為兩個獨立的世界,而我差點就打破了生蛋殼裏那層薄薄的白膜。
阿泰回來的時候我趴在沙發上睡著了,手機裏還播放著男人的畫面,阿泰輕手輕腳地湊過來,溫柔地親吻我的臉頰,我沒睡沉,所以很快醒過來,捧著他的臉與他用力親吻,似乎想以此安撫自己荒唐後的焦慮。
他沒問我為什麼,只是不停摸索著我的後背,像是在擼一只弓起腰身的貓。
第二天一早,阿泰晃醒了我,他輕聲喚我:「阿月,阿月……」
聲音忽遠忽近,似在夢中,又似現實,他的手放在我的額頭,「阿月,你發燒了,能睜開眼睛嗎?」
聽到這句話,我努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他冒著胡茬的臉,他正緊張地看著我。
「你發燒了,我帶你去醫院吧?體溫還挺高的。」
我顫動著乾裂的嘴唇,幾次努力之後才發出乾涸的聲音:「不用,再讓我睡一會兒。」
「這樣會燒壞吧?我給你弄點退燒藥。」
不一會,一直粗壯的胳膊抬起我的上半身,溫水在我唇邊似海浪在拍打,我下意識地張開唇,大口地喝了起來。
我還沒喝夠,他就把杯子移走,我有些生氣地睜開眼睛,就看到一顆白色的藥片遞了過來,我叼進嘴裏,大口的溫水送進胃裏,緊接著再次跌入無盡的困倦中。
再次醒來的時候,身邊並沒有人,身上蓋著一層毛毯,毛毯下的我出了一身透汗,像是汗蒸過一般。
早上的眩暈感也消失了,除了身體有些沒力氣,已經沒有其他的不適,阿泰給我發了資訊,說單位今天專案要彙報,不能請假,讓我在家休息等他。
我看了下時間,今天是晚班,現在去還來得及。
掙扎起來洗了個澡,才一天,我似乎瘦了一圈,整個人看起來很沒精神。
我給自己化了個妝,讓自己看起來鮮活一些,出門路上去沙縣給自己喂飽,然後趕去超市上班。
不只是出汗太多,還是藥物的副作用,我總感覺眼前的東西出現模糊的重影。
我躲在角落不停的補充水分,腦海裏想像出來的一個巨型細胞在慢慢豐滿、膨脹,後來發現,膨脹的只有我的膀胱。
我開始頻繁地跑廁所,周大強來巡崗的時候,我剛拿了手紙準備去廁所。他看我的眼神一眼難盡,但我敢肯定絕對不參雜一絲的情欲,就是一個領導看到一個摸魚的員工,想發作一番,卻無奈有把柄在對方手裏。
對,就是這種吃癟的表情,我真是太喜歡了,路過他的時候,我還送給他一個甜美的笑容,希望他笑納。
去的時候匆匆忙忙,回來的時候穩穩當當。
我甩著手上的水往水果區走的時候,剛剛的重影感再次襲來,像是低血糖,我下意識的扶住了水產區的魚缸,生怕摔倒,可就是這麼一停,我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似乎有人正在看著我,這種感覺一旦被捕捉,我就快速回憶起來,似乎從我早上進入超市,就有一束目光就始終盯著我。
我靠著魚缸四處尋找,是誰?是誰在看著我?是家電區的阿偉?是賣魚的小蘭?還是吃癟的周大強?我快速的尋找著,努力從人群中尋找那份感覺的來由。
他應該是藏起來了,目之所及都是陌生的顧客,一個熟悉的面孔都沒有。
也許是因為藥力過猛,出汗出到虛脫吧?
我努力站起身,重打精神回到水果區,繼續挑揀軟到發皺的獼猴桃。
它們的皮形成了明顯的溝壑,像是蛋蛋上的紋路,也像是手指在水中浸泡時間過程的結果,它們一會將被去皮,切成精緻的小塊,分裝給到透明的塑膠盒中,和其他不新鮮的水果、臨期的優酪乳,一同湊成一份水果奶昔,顏色繽紛,優酪乳的味道還可以掩蓋了所有的酸腐,讓它們賣出不俗的價格。
又捏爆一個毛茸茸的[炸彈],軟爛的綠色汁水順著我的手指流淌到手肘,我厭惡地將它整個丟進垃圾桶,當我想確認沒有被領班周姐看到的時候,對面的調料區貨架閃過一個黑影,他剛剛分明正在看我!現在躲開更證明這其中有問題……
我顧不上擦拭手肘的汁液,在工服上蹭了蹭直奔調料區,那是個胖男人的背影,我在快步走,他也在快步走,我小跑起來,他也小跑起來,直奔結款臺去。
我加快腳下的腳步,這一幕似乎在什麼地方發生過,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會像上次一樣,有人干擾我的追逐,果然,周大強煩人的那張臉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上班期間到處亂走,不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還想不想幹了?」
我沒回答他,視線繞過他的腦袋,看向那個身影,他回頭看了一眼我,發現我也正在看他,就加快速度,消失在了門口拐彎處。
只這一個照面,我就看清了他的臉,我沒見過他,他稍長的頭髮像是羊毛卷,戴著一個波浪形的黑色金屬發箍,還戴了一個黑框的眼鏡,脖子胖到消失不見。
他是誰?我努力在記憶庫中搜索著,卻沒有結果。
晚上回家,我把這件事講給阿泰聽,阿泰摸著我的額頭,說可能是燒出了幻覺,或者是一個如阿泰當初那樣的追求者。
其實我也懷疑自己,畢竟那個人我從來沒見過,如果他也像阿泰一樣對我有興趣,大可以直接來跟我說話啊?為什麼要偷偷的看我呢?
「阿月,你太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