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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曲5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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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麦郎的“疯狂”与我们的“正常”

追曲5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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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太平洋上的岛民看到每日带来食物物资的美军飞机觉得那是某种超自然神力于是制作飞机模型来偶像崇拜一般,通过种种浮夸甚至常人看起来荒唐的行为以及歌词透露出来的“不合常理”的情节,他也在尝试通过这些言行获得"城市\都市"获得“国际”“时尚”这些实际上是现代性的同义词的东西(不管他是否意识到)。

新闻说,庞麦郎因为精神分裂症发作,被关起来了。

从他之前的言行如明明出身农村寒门没有正经音乐训练却自吹自擂是音乐奇才、强装台湾人有欧洲血统、艺名和个人取向都极端追求“洋气”来看(比如mv坚持要求有外国人),我认为他“疯了”、“精神分裂症”并不出奇,甚至是某种必然。当精神与现实的矛盾过大而精神又不能与之对话时,不可调和的矛盾造成精神的疯狂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在他最出名的作品《我的滑板鞋》的歌词中,通过诸如一直梦想一双滑板鞋,去往"魅力之都"在晚上就马上要离开时(我想强调歌词中这个行为的暂时性)看到了梦寐以求“专卖店”的“时尚滑板鞋”,告诉自己“这不是梦”,在没有告诉我们如何得到滑板鞋的情况下就得到了这双滑板鞋(注意这点),在得到这双滑板鞋后情不自禁地在地上摩擦等等词句,我们可以看到他是一个很典型的在农村的封闭社会中成长起来的接触到城市流行文化的天真之人。正如太平洋上的岛民看到每日带来食物物资的美军飞机觉得那是某种超自然神力于是制作飞机模型来偶像崇拜一般,通过种种浮夸甚至常人看起来荒唐的行为以及歌词透露出来的“不合常理”的情节,他也在尝试通过这些言行获得"城市\都市"获得“国际”“时尚”这些实际上是现代性的同义词的东西(不管他是否意识到)。就像我在前文提到的,从专卖店的橱窗(没有明说,但不言自明)这一被本雅明称为资本主义为驻足观望人们打造的梦境(拱廊街、橱窗、聚光灯,赤裸展示的商品)一般的场所中,他看到了他的恋物癖(fetish)所寄托之物:时尚的滑板鞋。然而歌词并没有告诉我们怎么得到的(在消费社会,不买怎么可以得到你恋物癖寄托的商品?),他就彷佛如有神助一样得到了它,正如卖火柴的小女孩只是打火柴取暖而下一句叙述者就彷佛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提到了超自然的场景,他得到"时尚滑板鞋"(现代性)也是超自然(即,交易商品的自然)、反理性或者干脆就是荒唐的,这也根本上揭示了他根本没有也不可能实现这一愿望,即使歌词中得到了,那也只不过是暂时的幻想和幻象。他的名声也是如此,建立在网络模因的传播和猎奇审丑的一时走红上,一个迟早会破的泡沫。然而这个泡沫又保护了他,给了他一个扭曲的外部景观和些许安慰,那么必然,在这个泡沫破裂之后,要么他走出来,要么他自己再造一个泡沫,一个能永远保护他的泡沫,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的荒唐言行和执念乃至他的疯狂,就是这个自己造出的泡沫的一部分。

庞麦郎来自农村,一个被我们”正常人“(城市人)定义为不够”现代“且”封闭“”落后“的遥远所在,他是非现代性之处即非资本主义消费社会的”原住民“,就像白人在发现岛民的天真觉得他们愚昧无知和印第安人的神话和宗教被白人利用来奴役他们一样,商业、经纪公司和经纪人与我们也利用了庞麦郎的天真、无知与荒唐,以此我们可以凝视并消费它。在”现代社会“,偶像除了用来崇拜也可以用来取乐,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在默认的“正常人”或城市中产阶级眼里庞麦郎的言行是什么意味,一个乐子。但我们无疑从他身上享乐了,就像基督上十字架前,那两个给他戴荆棘王冠朝他跪拜的罗马兵一样,不同的是,基督至少有”理性“,他会认识到罗马兵在取乐他,庞麦郎没有,庞麦郎不会在十字架上大声质问神为何抛弃他,而是真切地相信他是神的儿子然后痛苦地死去,从这个意义上这个事实更让我感到痛苦。因为当我们这些正常人在把庞麦郎看作乐子时,当我们中的一些人向上爬时,那些在更高处凝视我们的人,何尝不是像我们取乐庞麦郎一样取乐我们,然而有时为了他们更大的乐子,他们还会动脚踹我们下去再让我们爬上来(说不定还会拿根鱼竿坐下来钓我们)。

我斗胆猜想,庞麦郎的父母如果不是溺爱他,至少也是容忍他。从《红与黑》的于连、《包法利夫人》的包法利夫人那,我们可以很轻易地知道,低微的出身却有着与自己社会地位不相配的认知和教育就会导致这种天真的悲剧。正如于连有一个教他读书认字的师长、包法利夫人在贵族女子才待的修道院接受教育一样,在自己的成长和所属环境中,庞麦郎的幼稚和天真没有被”去杂“,而是一同被”熔铸“到了他的自我认知中。与同样来自农村青年的“杀马特”不同,庞麦郎似乎没有保持某种最低限度的自我认同,而是想把自己完全融入到自己崇拜的东西中去(非要说自己是台湾人、声称自己有欧洲血统、取个洋艺名等等),这也决定了他没有走出泡沫的可能,因为扭曲的景象就是他想要的。如果我侥幸猜对了,那么这就是他的精神与现实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的根本原因。

如果说希腊神话中伊卡洛斯执意飞向太阳最终死亡是因为纯粹的不听劝阻与不自量力,那么庞麦郎的天真与不自量力至少有一部分是被刻意或无意保持的。到底是他太天真了太愚蠢了才疯了,还是我们太”正常”了所以他疯了?某种意义上,如果他不能走出来,我倒希望他这么”疯“下去。他的悲剧和于连、包法利夫人的有某种共通之处,诚然自身的错误是不可忽略的,但那些隐藏在幕后的罪魁祸首无法被惩罚甚至无法被指认(于连至少还能在法庭上为自己抗辩)。只有在他被正式认定”疯癫“的这个时刻,我们才能发觉背后的倒错和”常态“的荒唐。

“在被真正地颠倒的世界中,真实只是虚假的某个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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