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鏡子裡的自己
即使是獨處,仍然對影成三人:本質的自己,我通常稱他為靈魂;認知的自己,寫作時以我自稱的這個自己;整理好的、對外展示的自己,每個文章和段落都是作品。雖然是獨處,畢竟沒有斷網,透過螢幕裡的文字,和這世界有所聯繫。
再加上鏡子裡的自己,是對影成四人,可以開桌打麻將或橋牌,前者我不太會,後者我完全不會。要是沒有鏡子或任何具有同樣效果的反射物,身而為人沒辦法看到自己的臉。若是想看到自己的背,至少要有兩面鏡子以適當的角度相對。
過了這麼久還是依稀記得,二十年前的我,到底有多討厭照鏡子。如果曾經是個不喜歡自己的少年,大概會有相似的回憶。其次討厭拍照,那個和不滿意的自己相同模樣的虛像,竟然要被保存下來,每次看到鏡頭和鏡子,心裡都驚慌失措。
無論眼神怎麼閃躲,鏡像如實呈現。知道是等比例的畫面,卻像是把所有缺點都攤在顯微鏡的載物台,偌大的韻律教室整面牆都是鏡子,眼前的鍍銀玻璃是放大倍率疊加的目鏡,是困住自己的載玻片。
站在被觀看的角度,要顧慮和擔憂的事情有很多,比自己不喜歡和不滿意的部分更多,從裡到外,從心裡健康到外觀皮囊,從其實沒人在意到根本沒人注意。陽光和日光燈經過折射再折射,彷彿那些沒有對焦的眼角餘光,都是緊迫盯人的聚光燈。
後來開始練習面對鏡子的存在,無關於對自己的喜好程度是否有所成長,是接受鏡子的實用功能。以銅為鏡,不僅能正衣冠,還能正姿勢儀態,抬頭挺胸比較符合人類脊椎的生物構造,讓肌肉和骨骼待在應該的位置。
都說相由心生,這張喜怒不形於色的冷臉,歷經歲月的摧殘,似乎逐漸柔和。可能是稜角在浮沉周旋裡消磨得差不多,當年的怒髮衝冠憑欄處,已經瀟瀟雨歇,過去燒得滾燙的岩漿,沒有冷卻但埋得很深。
不是一根手指和四根手指要向外向內的問題,是明白在皺眉數落的同時,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也是如此。伸手不打笑臉人,是研修社會學分的證明。人是一個人的外殼,內容物才是重點,鏡像的笑容滿面只能證明皮有笑,裡面的肉是齜牙咧嘴或心曠神怡,天知地知他知我知。
與自己的思緒和平相處很重要,因此我會和自己對話,逼問靈魂他在想什麼,討論我們到底是誰,研究該如何編輯作品,在腦袋裡拉開距離,各司其職共同對抗不留神就會進化成泥沼的混沌。人的複雜在於為了不要讓自己太複雜,永遠可以讓自己更複雜。
至於鏡子裡的自己,我不打算抽離地看,與其說是第四人,應該是不同視角的同一人,不同視角的我。所以維持和我同步的狀態、在鏡子裡提醒我出門在外要人模人樣就好,別超越物理現象,我會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