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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格勒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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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地下党刊物的思想交流之十六《试再挖掘自己的思想病根》

彼得格勒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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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长 《正报》1948年第44期 录入:绫奈

录入者按:如果说,作者在上一篇反省文《我真心投降了无产阶级》讲述了「通往螺丝钉之路」的心路历程,那么这篇文章就是站在螺丝钉的角度去深挖自己的思想。本文相较于之前的那篇,显得更像八股文。上一篇非常直率地讲自己的心路历程以及在延安和游击队的所见所闻。作者这次基本上回避了对等级和特权制度的批评,强调「我自己问题最大,领导的问题就像太阳黑子那样终究遮不住伟光正」。许多像他这样的革命青年就这样被一步步驯化,成为了新官僚机器的螺丝钉。那是特定时代的悲剧,我感到很可惜,也很无奈。

机器没有螺丝钉,就无法运转;螺丝钉脱离机器,也失去功能。但社会主义革命本来就不应该是机器,不是靠某位大领导插上电线、按下按钮或者输入几个参数就能全自动运转。

李星按:本文确如录入者所说,是一篇彻底的、兢兢业业写出的党八股。讽刺的是,作者在文末不忘自我批评自己的旧文《我真心投降了无产阶级》是“党八股”。所谓“反对党八股”就这样沦为了八股文里的神圣经文,真是呜呼哀哉!

本文读起来让人难过,它像一个小学生,站在大人面前认真地背诵着一堆据说无比正确的概念和句子“向群众学习”“太阳的黑子丝毫无损于太阳的光辉”,而巴望着早点过关。幸好我们看到了作者的旧文,才能体会这篇文章的客观讽刺简直是妙手天成。作者在旧文里讲过在游击队目睹高等级的人吃得好,战士吃的一般,在本文还专门就这个细节骂自己“不懂得团体的利益与个人利益是一致的”,如何一致起来呢?领导天天敞开肚皮吃白切鸡、焖猪肉,战士吃红薯饭,并在脑袋里达成利益的一致…… 但早早晚晚,战士的肚皮会抗议的。

顺便插一句:在20世纪各国共产党的实践中,常有一种套路,即是把群众斗争的积极分子送到“党校”“政治学校”去进修,号称是让他们学习马克思主义,而毕业的人往往从此面目大变,再也没有鲜活的语言、生动的表达和明快热烈的情感,而满嘴四平八稳的左翼顺口溜,什么“既要……又要”,什么“既是正确的,也是不正确的”。这些顺口溜通常充满诡辩色彩,主要特征是拒绝公开的讨论,而只要人背熟就行。在本文中,我们已经看到那个曾手刃汉奸的青年,淡去了……

当年这些“学校”毁了的人可真不少。在21世纪的今天,当工人阶级离开了政治舞台,玩弄这一套的“政治家”只能在角落里继续复读“要改造自己”“改造的还不够”……


我必须作更深入一步的长期挖掘自己,因为过去从长期旧社会生活中带来的东西不能一朝一夕全部改变,那就是说,非无产阶级的思想意识未能一时泯灭,而作为新的思想意识的东西,即无产阶级的立场、观点、以及思想方法,未能在短时间的陶冶中建立得起来;在这当中作为向自己的历史学习,展开深入的检讨自己,实有必要。然而要将自己当作纯粹客观的东西来研究,扬弃旧我建立新我,真能做到澈底的去恶扬善,虽然明知道这是合于群众及革命利益所要求的,也是在反省中我自己所应抱持的态度,但这却不是一下子就容易办得到的。最大的困难就因为受了主观认识能力的限制。然而这里所说的限制,却不是那纯粹作为一个自然人的生理条件的限制,譬如个人的聪明、敏感之类,那是各人有各种程度不同的,这在某一程度上也会影响了认识的正确程度;而且也不是说的由于各人社会生活经验的不同,学习、工作、修养进度的不同所给予认识的限制,虽然这些都成为认识能力的客观基础,给予认识程度以一定限制的;然而这些都不去说它,因为这都是会随着实践生活经验的逐渐丰富而有所改进的,而且这只成为认识正确程度上的影响的因素,却不是决定的因素。这里必须指出的,是在认识中自己所受着的阶级出身与阶级生活经验的制约。因为从小以来,自己便受着从所属的阶级(地主阶级——这一点我必须承认)生活里接触到的一切事物的不断浸润感染,教育培养,那是作为感性的东西渗透于自己的生活经验之中,而且会形成了一定的感情、兴趣、生活习惯,以至思想意识,从而体现而为一定的思想方法与实践方法,于是所谓认识实质上便是带着这种从那阶级生活的教养中培育起来的成为个人主观(或成见)的东西而存在。正如陈伯达同志说过的:「小资产阶级分子时常以为他的镜中所照的自己就是无产阶级的化身,并且用这个自己的影子当作测量无产阶级的标准。」那便是阶级生活的狭隘性造成了认识上或思想方法上的狭隘性的一个确切的说明。

当毛泽东同志远在一九二七年在湖南进行农民运动调查时,对于当时农运中发生的一些情形,一般人包括「中层以上社会及至国民党右派」,甚至「即使是很革命的人吧」,都异口同声地认为农民在乡里造反,搅动了绅士的甜梦,那是「糟得很!」然而毛泽东同志却认为那是「好得很!」一般人尤其是绅士们认为那是「痞子运动」,毛泽东同志却认为那是「革命元勋」,因为「广大的农民群众,起来完成他们历史使命,乃乡村的民主势力起来,打翻乡村的封建势力,这个打翻封建势力,乃国民革命的真正目标!」这也就是一定的阶级立场、观点,规定了一定的思想方法的具体的说明的例子。毛泽东同志所看出来的和当时许多人看来的如是不同,那就是因为毛泽东同志彻头彻尾地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说话的,一开始他就代表着广大群众的利益,正视着这个问题,而且以浸透着对于群众的熟悉与了解的感情,下着结论:不是「糟得很」,而是「好得很!」类似这样动人的例子,那是在一个苏联电影「政府委员」中看到的那个努力发展生产的农妇苏柯洛娃,她当农场在创办期的纷乱中,她不像许多人似的要离去,或像那知识分子的「农学家」似的只会摇头叹气,说没出息,没办法,却只是咬紧牙关以更大的努力保卫革命的果实,完成工作;这种站稳群众立场,为群众服务,对群众负责,而又相信群众,肯向群众学习的工作作风,这便是刘少奇同志所说的真正的「群众观点」与「群众路线」,而她,一个人之所以具有如此毅力、勇气与不可动摇的信仰,作为决定的因素的便就是由于具有真正无产阶级的立场观点,从而产生了正确的思想方法与实践方法。

在这里引用这两个例子为的便是要联系着我自己的反省。的确,当我在上一次作反省时(正报七十九期《我真心投降了无产阶级》一文),在主观认识上,我以为已做到了最大程度的客观冷静,仿佛研究一件客观事物似的在研究自己。然而由于朋友们的帮助,使我发现了在那当中,自己还在犯着错误,那是在和群众一起生活中,在做法上、想法上,自己与群众有了矛盾,却不以群众的观点去解决这些问题,反而用自己的观点去代替了群众的观点,正如陈伯达同志说的那样,用自己的影子作为测度群众或无产阶级尺度,那便是自己还在运用着错误的思想方法,因而得到了一些错误的论断。譬如当我在延安学习的时候,看到了「一些同学一天到晚借别人的笔记誊抄」,讲求形式的美观;开讨论会的时候,同学们「从书本上一条一条的摘记下一些句子」到了开会就背出来,造成发言的热烈;在内务整理上「同学们一早起来把被叠成正四方形,拿两块木板去把被的四角及边缘夹得整整齐齐」;又在生活管理上,提倡集体化,「有人主张看书的时候一齐看。写字的时候一齐写」——倘若依照群众的观点与要求,则这些正都是群众自动自觉地为了保卫革命的果实,拥护学校的号召,要求把工作做得更好的积极努力的表现,这里虽然有偏向,有过火,然而那仅是枝节的技术的问题,而不是原则的问题,决不应该夸大如我当时所了解的那样。因此正也如毛主席所说的这个现象决不是「糟得很」而是「好得很!」而我在当时的抗议,则正表示着资产阶级的生活给予我影响,使我从思想上只晓得向群众要求东西,要群众迁就自己的口味,却不是积极地想着为群众服务,对群众负责,要怎样使自己对群众更有贡献;而是以憎恶群众、轻视群众的感情,觉得群众这样做是无意义的,愚蠢的;头脑中根本上就没有尊重群众,相信群众的智慧,向群众学习的想头——在当时,当自己刚从旧社会出来,阶级意识原封不动,未曾改造,那种想法倒也是自然的,然而在反省中这一点我却没有清算出来,反而保留着同一观点,下着论断说那是「形式主义现象」,这样就确实需要再作清算了。

又譬如说到当我回到部队工作的时候,关于部队等级制度及待遇不平等现象,我也还没有从革命利益及群众利益的观点上去解决这个问题,而只是归结到纪律的需要,轻轻说一句:「要作革命机器中的一只螺丝钉」。当然作革命机器中的一只螺丝钉那是需要的,但那是体会了群众的利益及革命的需要,认识纪律之所以需要是为着使队伍成为领导战斗的有组织的机体,在那当中团体的利益和个人的利益是一致的,便能使个人甘心乐意地以保卫群众的利益从而保卫了自己的利益这样的自发的或内在产生的心情去遵守纪律,而不是强制的,或外在压入的以自我牺牲的心情为主这样的去遵守纪律。倘若不是这样而只是强调了纪律,那便和一切反动军队制度的强调纪律,强调服从有什么分别呢?而这一个问题在我上次的反省中也一直没有解决,而且在叙述上强调了从这一等级制度中产生出来的一些缺点,使人得来的印象是革命队伍中的影响阴森,而不是渗透于每一个成员的工作、完成任务的愉快的自动自觉的感情,却是充满了像我那小资产阶级分子所体验的艰苦与自我牺牲的感情。这说明了我还是不善于向群众学习,而且置身于群众之外,向群众要东西,要群众迁就自己的口味而不是以服务群众为乐,负责为荣的分享着群众的喜悦的感情。这一点也是必须挖掘的,因为这是一种阶级的错觉,循着这一错觉所形成的思想方法得来的论断则是一种对事实的歪曲。

同一歪曲也存在于我对于在陕公学习那一段的描写,因为过分强调了我之所谓「缺点」于是便令人产生了一个印象,觉得我之脱离队伍虽然是不应该的,但当时领导上也要负责,至少错误是一对一,那就是说,虽然我错了,但也还是「对」的,结果就等于不承认错误。实则我的错误是明显的而且也是严重的,而我所说的领导上的「缺点」,则是如太阳上的黑点丝毫不伤太阳之光明,我的强调的提法,使人产生相反印象,那实在是我要负责的。这是我运用了错误的思想方法的结果,这一点也是必须清算的。

在这里我所举出的虽然只是从我那篇文章里看出来的一两个例子,还不是挖掘我的思想意识的全部,然而这里触及了一个有关于思想意识的关键问题,即思想方法问题。这一个问题也就是让「灵魂深处还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的王国」或者是切实的「把屁股移过来」的问题。毛主席在一段文章里说到了他的思想感情的变化,他说:「我是个学校里学生出身的人,在学校养成了一种学生习惯,在一大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学生面前做一点劳动的事,比如自己挑行李吧,也觉得不像样子。那时我觉得世界上干净的人只有知识分子,工农兵的衣服,我就不愿意穿,以为是脏的。革命了,同工农兵在一起了,我逐渐熟悉他们,他们也逐渐熟悉了我,这时,只是在这时,我才根本在变化了资产阶级学校所教给我的那种资产阶级的与小资产阶级的感情。这时,拿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与工农兵比较,就觉得知识分子不但精神有许多不干净处,就是身体也不干净,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是有牛屎,还是比大小资产阶级都干净。这就叫做感情起了变化,由一个阶级变到另一个阶级。」这里说得很明白,同一件东西,同一种事情,从两种不同的阶级立场了解出来的就有两种不同的样子,这里作为决定的因素便是不同的阶级感情,而从这一不同的感情出发,便有两套不同的思想或认识的方法。由于阶级生活的不同,大小资产阶级生活的特点是狭小(自私)而散漫,在思想上表现出来的特点便是片面和幻想;无产阶级生活的特点是大量和集中,在思想上表现出来的特点便成为全面和真实,因此表面上看来是一个思想方法问题的,实质上便是一个阶级立场、观点的问题。从我上次反省文章里面看出来的例子,那是反映了一个事实:从非无产阶级的感情出发看问题,便把对的看作了不对,这就是把片面夸大成为全面,把局部当成全体,把树木看作森林,这形成了思想方法上的主观主义,而由于固执着自己所认为对的,不向群众学习,从群众利益的角度上去看问题,因而轻视群众,以为不合自己的口味的人物及做法是愚蠢,这就形成了在待人接物的问题上的强烈的宗派主义。同时从自己观感所得,发表而为文章的时候,便会形成了不合适地强调问题,错误地反映现实,归结而为错误的论断。这又形成了党八股。这里不过是我尝试作更深一步挖掘自己的开头,循着这一个方向希望对自己得到更深入更全面的了解,以接受过去错误的经验教训,扬弃旧我,建立新我,达到自己旧阶级思想的彻底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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