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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在的每一天(九):在另一個世界有牽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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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段時間的生活無足掛齒。離了職,姜太公釣魚式地找新工作,沒有多努力,在這樣的經濟環境下當然找不到。但是生活依然要找點事做,這種想法大概是媽媽和她的家庭灌輸給我的,家裡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上到80多歲的外婆下到才在讀高中的表弟都在學習、賺錢、充實自己、認識社會或大自然,我自然也「應該」成為社會和世界的一份子。雖然他們並不知道我離職了,但是這種「必須要有要做的事情,不能頹廢」的想法一直在推著我去做事情。我做了流浪動物領養的義工,參加死亡咖啡館,認識不少新的人,被邀請去體驗各種靈性活動,學駕照(對,我到現在都不會開車),看展,嘗試經營自己的自媒體帳號,繼續學習人類語言和計算機語言,努力讓自己跟上科技發展的節奏,用心理諮詢來支撐自己顫顫巍巍的走這個獨木橋。但從現實且功利的角度,我沒達成什麼成就,在社會這個大機器中也許是很難被接受的一種情況。從個人的角度,我始終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雖然我可以很忙,也不是不願意工作,也不是沒有選擇,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去做那些事情。這段時間的掙扎,就是讓我發現以及艱難的承認了,我過去做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我和媽媽有一個好的、體面的生活。

我沒有夢見過她,很少想起她,我避免想起她去世的準確時間,或者說我努力遺忘她是哪一天去世的。但因為她在舊曆年初二去世,根本就避免不了。這個時間點也很神奇,年初二的習俗是「回娘家」,如果談及女性主義,其實可以批判一番,但是現在無論我怎麼想、處於什麼生活狀態、是否原因遵循這樣的習俗,我根本不需要去哪裡,只要單純的在一個地方待著,年初二就可以回我的娘家。我懷疑她是故意的,她怕我忘了她,也怕我無處可去。

有過很多瞬間,我覺得自己應該紀錄和分享自己的生活和想法,尤其是逐漸體會輸入和輸出之間的關係,只有輸入沒有輸出,不僅學的東西不牢靠,也無法向世界展現自己,就始終找不到和他人交集的門。但我就好像失去了表達能力一樣,我經常打開,寫幾句,又關掉。我以為是平台的緣故,如果長文章寫不出來,那短文可以嗎,於是我又註冊了推特小紅書,還是是寫幾句,又關掉。我只能做不帶感情的事情,全然的理性,不能觸及我個人的情緒和想法,這對我來說是個很奇怪的狀態,因為我從記事就不吝嗇分享自己的情緒和想法,甚至到了如果別人不想聽就會生氣的程度。張開嘴啞口無言,我更深的理解了,人之複雜深厚,言語不能及也。

以我的「聰明」和獨立生活習得的經驗,我對喪親做了全然的理論準備。我知道家人會有什麼反應,對我有什麼抱怨或擔心,我知道回國我可能會遇到什麼困難,我也知道從精神病學來說悲傷和哀悼要經過幾個階段,我知道我哭不出來的原因,也準備做好準備等待那個崩潰的時刻到來。從我一開始有收入就給自己找好了咨詢師這一點就不難看出我的傲慢,因為知道這些事情即將發生,所以做好準備,甚至在媽媽的葬禮上,我也在心裡說,請她看著我,我不會倒下。

但是事實上,我就是倒下了。她的離開,帶走了我賴以生存的一部分,藉由這一部分我曾經得以確認我是誰。這是在死亡咖啡館的時候一個人跟我說的,在那瞬間我恍然大悟。我想起一直以來我想做什麼事,選科、留學、擇業,她都會阻止我,擔心經濟上沒辦法支撐我,擔心我半途而廢,勸戒我脾氣好一些不然無法跟人合作受些委屈沒關係,說一些我不愛聽的話。我就會一意孤行,反駁她,跟她吵架,說她不懂年輕人的壓力和想法,一邊暗搓搓的想她說的話有沒有道理,一邊非要證明給她看我可以。不知道是因為最後她承認了我的能力,還是因為她因為病了心態產生變化,在她最後的兩年時間裡,她不怎麼阻止我了。我說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壓力很大,她說我一個人做到了這麼多事情,沒能支持我很抱歉,她說大不了就回家她養我。從小她嚇唬我,說我不好好學習以後就無法生存,她死之後就讓我拿個席子把她捲起來扔到山上,這樣她就能看著我。但是我們倒數第幾次談話的時候,我問她走了之後會擔心我嗎,她說不會了。

要不你還是擔心我一下,我一個人做不到。

我也不是很能看得下書,看幾頁就要分心,唯一會欲罷不能的是關於死亡或生命主題的書。我從小就會看一些都市傳說類的東西,什麼瀕死體驗,什麼死後的世界,各個宗教各個國家的人怎麼理解死亡。但那是出於好奇,現在我才理解,為什麼有些人全世界找巫師或通靈師,想盡辦法想要聯繫上那個世界的親人和愛人,就想聽他們說那麽幾句話。看余華的《第七天》時我就在想,原來死後的世界也可能是像去了另一個國家生活,生前的選擇死後也會延續,沒有墓地的人聚在一起生活,他們可能會擔心在世的親人,也可能會和比他們早走一步的親人相聚。所以,你在那邊生活得好嗎,希望你如願周遊列國。反正,媽媽,你不要太擔心我,也不要不擔心我啊。

哎,真想嘆氣。我看了一些通靈綜藝節目,據說人有靈,死去到親人始終跟我們在一起。媽媽去世之後,我的運氣彷彿好了很多,而且運氣都發生在讓我不會挨餓受凍的時候(暴富是沒指望了,笑)。我不知道這件事對其他家人來說是什麼感受,我甚至現在才大概知道這件事對我來說是什麼感受。媽媽去世的第一天,我又出生了一次,對我來說,這不是結束,這是開始,我在另一個世界有了一個牽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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