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安澤(Andrew Yang):「擊敗特朗普,必須數學好」背後的人工智能取代舊職業、亞裔政治參與、和后真相时代的美国大选
介绍
作為一匹值得所有觀眾關注的2020美國總體大選黑馬,雖然楊安澤利用亞裔刻板印象來提高自己的辨析度,說「在2020年擊敗特朗普(Donald Trump)的,將會是一個數學很好的亞裔男」,但是他其實並不太打身份政治牌。
他也不打民主黨內建制那套“反特朗普”的宣傳戰:他利用自己建構的“矽谷企業家”身份,以一套通過全民每人每月發1000美元的政綱,解決科技發展、特別是自動化帶來的失業問題,得到不少媒體的光環、和眾多保守派白人底層工人的支持。
另外,楊安澤說他要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個用PowerPoint發表國情咨文的總體」,網上流傳一個影片,顯示競選活動中他的支持者Yang Gang的其中一個口號,是「PowerPoint! PowerPoint! PowerPoint!」。
這篇文章,通過筆者在網絡上對楊安澤的觀察,介紹他2019年3月份以來的成名軌跡、全民基本收入的政綱、在網絡媒體上的競選策略、以及對前景進行分析。
身份政治和媒體熱度
雖然楊安澤的競選可以看作是近年亞裔政治覺醒現象的縮影,但楊極少在主流媒體上詳談身份政治的問題。會談到身份政治的問題的場景,一般是在亞裔觀眾的活動場合、和非裔觀眾為主的Breakfast Club。主流的、以白人觀眾為主的媒體也會極少問到他關於身份政治、族群利益的問題。白人觀眾群體更關註“就業”、“家庭“、”經濟“、”環境“、“軍事”這些分類的話題,並不會太關註“少數族裔”、“有色人種”這個分類方法下的議題。
在人口規模和分布上亞裔的勢力並沒有強大到能夠影響大局,因為亞裔主要住在加州和紐約州,無論怎麽投、這些州分都是傳統民主黨票倉。但是,亞裔能有一個聲音殺出重圍(不僅僅是做到程序上的參選,而且還能在辯論環節、在輿論界掀起風波),本來就是一件極其難得的事。這其實也少不得亞裔群體最近在美國的政治覺醒:越來越多的亞裔政客參與政治;越來越多亞裔觀眾關註美國的政治議題;學校裏也越來越多亞裔學習計算機、工程、金融、法律、醫學等等以外的東西、例如社會、政治、族裔研究等軟科學,不斷擴大自己在其他領域的影響力。
近年最重要的一個標誌,應該是Crazy Rich Asian這個全亞裔演員、導演電影的成功,亞裔不斷開始代表自己、聲音不斷提高、而不是像過去那樣被白人政客代表。原本連是否能加入民主黨辯論都成問題的他,網絡上的眾籌,平均每個支持者的捐款比桑德斯(Bernie Sanders)更低;但是3月15日之前,他就成功達到65,000捐款人的數字,進入民主黨6月26日與27日的辯論。拉斯維加斯的賠率還一度把他看作是特朗普和拜登(Joe Biden)的第三熱門,並長期超過桑德斯,與參議院議員伊麗莎白·華倫(Elizabeth Warren)膠著。
在亞裔問題上,他在加州的一個場合指出,在中美貿易戰的大背景下,亞裔將必然會面臨主流社會越來越嚴重的排斥;亞裔必須繼續加強自己的政治參與,不斷發聲,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
關於非裔問題,在Breakfast Club的訪談裡他受到了非裔主播Charlarmagne tha God的挑戰,楊的回答有所迴避、沒有太深入、切入地談論這些問題。他主要談到的措施也是推進有色人種借貸的便利、幫助有色人種創業等,以及一些可能象徵意義大於實質的“補償歷史遺留傷痕”等政策立場。
跟自由派的非裔、拉丁裔政客、政治活動家相比,他對身份政治的議題相對輕描淡寫。在身份政治上的路線主要還是團結大多數,畢竟如果要在民主黨自由派內獲得平台,還是要聽命於體制中的主要為白人的主流自由派控制者。另一方面,身份政治在美國有種被(特別是右翼保守派)厭煩的趨勢,淡化身份政治問題也有助於他得到保守派的響應。某種程度上他要利用右翼白人保守派工人的支持,在政治媒體上、在民主黨平台裏殺出重圍,利用他的科技政綱,來得到這些面臨較高失業風險的白人勞工的支持(正是他們在2016把特朗普推進白宮)。
成名政綱:科技迅速發展取代舊職業、自動化取代人類勞動才是根本問題,全民發放現金才是問題的解決辦法
跟現在這個知乎問題答案中的主要關註點不同,楊安澤的成名並不是因為利用自己的亞裔身份來大搞民主黨那套身份政治,而是因為提出科技發展、全民發現金的政綱。如果真要說他利用了什麽身份,他打的主要是推動科技發展、推動創造新經濟就業的矽谷企業家身份。
楊安澤認為特朗普之所以當選,是因為特朗普利用了工人階級對現狀的不滿,通過把問題歸咎於移民、貿易、美國辦企業稅太高,而用“把非法移民趕出美國”、“把工作(從中國)帶回美國”等等排外政綱實現上臺。對於特朗普提出的解決方案,楊安澤認為,美國工人階級失業問題的根本原因不是移民、貿易等等這些替罪羔羊,而是過去數十年來的自動化趨勢大大提高了生產效率、減少了對人力的需求而造成的副作用。他的觀點,建基於他過去多的創業和做風險投資的經驗中,得到的觀察。
以自動化、數據、機器學習、人工智能、等等新科技發展為代表的趨勢逐漸取代舊的重複性思考和勞動工作,例如他在主流電視、網絡媒體上,經常談到自己跟愛荷華貨車司機的對話:無人駕駛的發展必定會取代美國數百萬貨車司機的工作,因為無人駕駛可以做到降低車禍風險,一天可以工作24小時。現在貨車司機一天開十幾小時,其實十分危險,經常需要用藥提神。從功利主義的角度來看,無人駕駛對提高美國社會生產力有正面作用,但這數百萬貨車司機的生計,也會成巨大問題。
楊認為,矽谷那些企業家給這些貨車司機帶來了巨大的負面影響,而沒有太關心這個群體的切身利益。而這個在以前“被忽略”的群體就是特朗普的主要目標觀眾、在2016年把特朗普投上臺的群體。
除了貨車司機,將來很多重復性的勞動力工作將會被機器、數據和自動化等等新科技取代,例如,沃爾瑪的收銀員、餐廳的服務員、實體購物中心的售貨員等等。巨大的失業問題會對未來社會造成巨大的負面影響。所以他認為當下美國政治更有意義的政治討論是找出這個問題的根本解決辦法,是考慮美國人民怎麽繼續“向前邁進”,而不是左右鬥爭、也不是“社會主義vs資本主義”,更不應該找替罪羔羊。
因為這個政綱,就連保守派喉舌fox、著名的主持人主持Tucker Carlson都說自己十分同意這個民主黨候選人,這是他獲得網絡熱度的重要轉折點。
全民發現金,每人每月1000美元
他提出的解決辦法是全民每人每個月無條件發1000美元現金,前期他稱作“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簡稱UBI),因為擔心會被保守派指責為“社會主義”,最近開始改名為“自由分紅”("Freedom Dividend"),增加“資本主義”、“美國”的色彩。在競選活動中,多次強調全民基本收入是三百年來多個美國歷史名人的理想。
政策主要目標是,這些面臨失業的群體可以得到一條標準很高的最低社會安全保障線(safety net),不用擔心生存問題,從而實現解放雙手,尋找新的職業出路。他認為如果民眾如果可以自由支配這每個月1000美元,就不用擔心自己的衣食住行、養活家人等等的問題。
全民做IT也顯然不是一個現實的出路;妳不可能讓一個四五十歲的貨車司機重新開始學編程跟年輕碼農競爭。楊認為,其他92%的非碼農,其實可以不用擔心去哪家公司工作的問題,而去想想怎麽創業、怎麽搞藝術創作、怎麽搞NGO這些以前人類沒有資源去實現、但現在因為科技發展得到解放的生產力。
大部分的質疑也主要集中在“錢從哪裏來“的問題上。作為矽谷企業家,他覺得應該向亞馬遜、Google、Netflix這些不怎麽交稅的科技盈利大戶開刀、具體是建立起某些發達國家施行的增值稅系統向這些集團抽稅。基本收入帶來對消費經濟的刺激,可以帶來更多政府收入。
另外值得註意的是,他的政綱中,認為這每人每月1000美元,可以用來解決之前一直有非常大爭議的醫療保險和教育等福利問題,無需額外再抽稅支援福利系統。
另外的質疑便是,把這1000美元現金發給別人,會不會被濫用?他的反駁是,多個實驗研究表明不會,這種質疑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人常常假設自己比別人更理性、更懂得用錢。而他也自掏腰包發錢給幾個家庭做實驗。
連國民身份系統都沒有的美國,政府是否真的有支付這1000美元給每個國民的能力?網絡上也有許多人提出一些經濟學質疑,例如demand-pull inflation。但在這個「後真相時代」,實證對於政治理性來說,或許已經並不重要。
後真相時代的社交媒體戰略,與話語政治
2016年,特朗普贏在話語,利用「build the wall(建牆)」和「(immigrants/china)steal our jobs(移民/中國偷了我的工作)」等等簡單而又衝擊力強、但背後真實性值得商榷的話語、以及推特攻勢吸住了網絡輿論場的眼球、贏得了當時的選舉。
楊安澤和他的競選團隊,顯然也有非常熟知他們的目標觀眾會在YouTube上看什麼節目,一次又一次地與受共和黨特朗普年輕支持者的意見領袖對話。他上Joe Rogan和Ben Shaprio這些受年輕保守派觀眾歡迎的主持人YouTube訪談節目進行得深度討論,進一步提高他在網絡場域、特別是這些群體之中的名氣。
同時他也是最先搶在Breakfast Club獲得黑人觀眾關注的候選人;在民主黨初選前夕,成為民主黨支持者歡迎的夜間訪談節目成為Stephan Colbert的嘉賓,在並且是在極受歡迎的娛樂界嘉賓、蜘蛛俠Tom Holland之後,吸引更多的觀眾關注這個亞裔候選人。
另外,他還有其他一些非常受年輕觀眾歡迎的話語。例如他常常借用亞裔的「數學好」刻板印象來提升自己這個符合的辨析度,說自己能擊敗特朗普,是自己是因為數學好的亞裔男、愛用Excel;他要成為“第一個用PowerPoint發表國情咨文的總統”。他的政綱之中也有一些娛樂性十足充足的政策:例如取消醫院出生默認割包皮;以及在白宮增設心理醫生,暗示特朗普的心理問題(他自己的解讀是,因為他哥哥是心理醫生,他認為應該在白宮增設心理咨詢師的職位,加強民眾對心理健康的關註)。
前景分析
澳門因為博彩業收入的豐厚,政府也每年給澳門市民無條件每年發一萬元現金;而他也常常舉阿拉斯加州的例子,來證明全民基本收入可行。工業革命、科技發展確實也一直在促進政府完善一套社會保障制度,給個體墊一個緩沖的氣墊,從而不斷解放人類的生產力和更高端的科技發展、進一步提高這套保障制度的基準。但是在美國,跟澳門、或者有石油收入相比,最大的阻力,應該是來自於行業操作更為復雜的科技商業巨頭。這些巨頭常常有在避稅天堂中設立空殼公司,轉移賬本和資金,達到避開美國稅項的目的(例如亞馬遜在盧森堡的操作)。
現階段他要突圍民主黨初選辯論,最應該瞄準的是網絡支持度不低、主張全民免費醫療、免費高等教育的桑德斯,另外要提防更年輕的Pete Buttigieg,才有可能在接下來的階段上瞄準民主黨建制、更有勝算的前副總統拜登和參議院議員伊麗莎白·華倫。
他在日前北卡的競選活動後,拉斯維加斯的賭博市場一度把他列為第三熱門,僅次於拜登和特朗普。
不過,種族問題嚴重的美國社會,應該還沒準備好迎接一個亞裔總統。儘管他非常有信心說今年的民主黨全國委員會跟2016年是完全不一樣的,但他會不會同樣需要接受桑德斯當時的遭遇,值得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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