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友情歲月，赫然發現自己如同飛砂風中轉

像我這樣出生在八○年代，成長在九○年代的男孩子，在學生階段，特別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十之八九曾受到《古惑仔》系列電影的影響，幻想自己和浩南、山雞一起在江湖上打滾－－義氣相挺、出生入死，為他們挨打、挨刀，眉頭也不皺一下。

在這段友情勝過於一切的歲月，一聽旋律便令我們熱血沸騰的歌曲，莫過於《古惑仔》主題曲〈友情歲月〉了。

幻想終有清醒的一天，我們終究沒有加入黑社會、沒有在街頭逞兇、沒有抱著兄弟橫死的屍體痛哭，而是像一般人一樣，讀書、畢業、工作、成家……

人近中年，再聽〈友情歲月〉，雖然它依舊是最能夠召喚出我們熱血靈魂的神曲，但它的旋律與歌詞，好像已經無法再次傳進內心深處。反而是另外一首常在黑社會電影中出現的主題曲，引起我強烈共鳴，正是－－〈飛砂風中轉〉。

〈飛砂風中轉〉是羅大佑作曲、編曲的作品，最早出現在1989年由周潤發主演的電影《我在黑社會的日子》當中。

故事敘述洪興社的龍頭大哥坤叔，在一次談判中遭伏擊而身亡，他的兒子李萬豪（周潤發飾）返回香港處理後事時，無奈被兄弟們推舉為繼任的龍頭。不懂江湖事的他，卻因為重情重義的性格，贏得兄弟們的愛戴。可是，他畢竟忍受不了幫派之間的惡鬥，而親手燒了父親的靈堂，象徵洪興社解散，之後帶著妻小回到美國。

片尾響起周潤發演唱的〈飛砂風中轉〉這首曲子，乍聽之下是輕快活潑的旋律，但細細玩味歌詞，頗契合李萬豪的心聲－－

人在風暴中　無奈的打轉
如像風砂　倦也須兜轉
無奈的疾衝　無奈的刁轉
曾熱的面孔　漸缺少溫暖
……
年月消逝中　才悟風中轉
全為貪順風　沒作主挑選
如今逆風　豪邁的奔遠
重拾心內真　撞碎風千串

李萬豪過去看不慣父親混黑道，成天打打殺殺，這才遠赴美國，企圖跟社團畫清界線。想不到，年輕時自以為能夠決定自己的命運，但兜了一大圈後，好似飄忽的飛砂，被命運之風吹回到他不想面對的出身。諷刺的是，即便他自以為非江湖中人，可還是遺傳了父親的義氣，不惜為兄弟赴湯蹈火。最後，他的小弟楊港（張耀揚飾）甘願為他頂罪，在被警方帶走前，對李萬豪說：

豪哥，你是一個好老大，但不是一個好的古惑仔。

為這位他以前看不起，但現在願意捨身相挺的大哥下了一個最貼切的註腳。

這個故事，算是有一個圓滿的結局，李萬豪被命運之風玩弄了一陣之後，塵埃落定，奪回人生的主控權。然而，多少江湖中人有這樣的好運，能夠決定自己的下半生呢？

〈飛砂風中轉〉唱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慨，倒是很像台語歌〈金包銀〉。但〈金包銀〉太悲，〈飛砂風中轉〉則是豪邁中有悲淒，越唱越有味道。

2010年，由鄭伊健與陳小春主演的《飛砂風中轉》，直接以歌名原封不動搬來當電影名。這是繼《古惑仔》系列之後，鄭伊健與陳小春再次聯手飾演古惑仔。這部電影，我一廂情願地認定它是步入中年的陳浩南與山雞的故事。

如同〈飛砂風中轉〉的歌詞，燕子文（鄭伊健飾）與火腩（陳小春飾）原本是雄霸一方的古惑仔，但隨著年紀增長，兩人都萌生退出江湖的念頭，燕子文想唸大學，火腩想好好經營餐館、陪伴家人。但兩人的過去硬是不放過他們，這兩粒風砂又被命運之風吹得團團轉，所幸兩人靠機智突破難關，擁抱各自追求的人生－－但，他們底下的小弟呢？

其中一幕，當眾小弟們在街頭滋事而被警方逮捕時，合唱了這一曲〈飛砂風中轉〉。雖然是一部黑社會喜劇電影，但還是唱出了一股滄桑感。

這首歌除了粵語版之外，還有國語版，名為〈彈唱詞〉，由羅大佑填詞，唱的也是被命運擺布的悲涼心情：

……
人在風塵中　隨風四飄流
好惡終有報　只分遲或早
海闊天空心　長比日月久
頂天立地身　只為換自由
……

這首將近30歲的老歌，前不久又小紅了一陣子，因為它出現在顏正國導演的電影《角頭2：王者再起》－－

角頭仁哥（王識賢飾）與敵對的黑幫大老劉健（鄒兆龍飾），年少時本來是死黨，但各自加入不同幫派以後，最終因為利益衝突而撕破臉。他們從表面上的和平邁向決裂臨界點的那場談判，約在釣蝦場。當仁哥率眾小弟走進釣蝦場時，劉健對著卡啦OK唱著的正是〈彈唱詞〉，見到仁哥進來，劉健把麥克風遞給他，邀他同唱。仁哥按捺住心中的怒火，陪劉健唱了一段，隨後雙方人馬便展開了廝殺……

曾經的兄弟，今天非得對方倒地，是什麼東西讓他們徹底翻臉？大概又是命運之風吧。片尾，回顧他們兩人結識的經過－－以前的誓言現在看起來像戲言。

我沒混黑道，但回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意興風發，也不禁莞爾：以前覺得無所不能，年紀越長，發現越多無能為之的事；即使有能為之，也礙於現實，無法為之。

該怎麼辦呢？也只能盡力而為，待風停之後，盼望我這粒風中轉的飛砂有一個好的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