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晨：可怜中国人，沦落到不能正常使用祖先创造的方块字了（上篇）

敏感词审查对中国人网络表达的影响

不知不觉间，汉字伴随中国人走过了两千多年的漫长历程，虽然这期间汉民族多次沦为异族的奴隶，做了亡国奴，但汉字却奇迹般的保存下来，延续至今。

令人痛心疾首、不由得要仰天长叹的是，历史演进到二十世纪末，在互联网成为人们发布信息、交流互动的主要通道和平台后，中国人在使用自己祖先创造的文字时，突然受到诸多限制——中国人，在不知不觉间，发现不能像以往那样正常使用方块字了。

中共当局限制中国人自由使用汉字的第一个手段是建立网络监控体系。政府辖下的多个部门参与到这一浩大的“清网行动”中，具体执行人包括公安部门，国家安全部门，新闻管理部门、通信管理部门、文化管理部门、广播电影电视部门、出版部门及保密等部门的工作人员。如此庞大的阵容负责监控全中国大陆的论坛、网志、聊天室和私人即时通讯、电子邮件等。而他们通常使用的技术手段有域名劫持、关键字过滤、网络嗅探、网关IP封锁和电子数据取证等。这些工作人员会根据截获的文件判断其内容是否包含违法不良信息，并严格禁止、删除各类被认为是“有害”的信息；查禁、封堵和阻断可能会“利用互联网造谣、诽谤”或者发表、传播“有损国家利益和政府声誉”的信息，例如关于“煽动颠覆国家政权、推翻社会主义制度”、“煽动分裂国家、破坏国家统一”、“煽动民族仇恨、民族歧视，破坏民族团结”、“窃取、泄露国家秘密”、邪教和淫秽等方面的信息。同时对特定人群实行网络监控，并后台阻断敏感人士的网络通信。

在上世纪90年代，一种被称为“敏感词过滤”技术开始逐渐应用于网络内容的管理和审查，它成为中共管控互联网、打压异见人士、限制网民言论自由的重要手段。

所谓敏感词过滤，就是通过特别的网络应用程序，来侦测和识别文本当中是否包含被政府划归为“敏感”或“有害”的字、词、句，在发布前将其拦截、更换或删除的技术手段，被中国政府广泛应用于社交媒体、搜索引擎、电子邮件等各种互联网服务中。

由于这样一种邪恶的技术“横亘”在中国人和互联网之间，中国人在发文发帖前不得不先自行做一番自我审查自我阉割的工作；又因为“敏感词”是官方在暗中设定的，对广大网民秘而不宣，人们在自我审查自我阉割时，也只能是边猜测边推敲，用不断“试错”方式摸黑往前行。

敏感词过滤的具体起始年份很难确定。另外，它随着互联网和信息技术的发展，以及网民规避审查的方式的增多，也在不断的演变和升级。这一技术的应用给社交媒体的管理者同样带来困扰。我这里保存有一份国内某论坛在2007年发布的公告，从这份公告中我们能明显感受到网站的管理方在首次遭遇论坛“被直接挂上敏感词词库”时的慌乱及手足无措的复杂心情——

✘✘论坛[公告]：

避免页面屏蔽问题的相关事项, 请学友配合

由于我坛被直接挂上敏感词词库, 一出现敏感词, 该页面即被屏蔽, 至今已多次出现主页/分坛被屏蔽的现象, 由于敏感词范围难以确定, 学友发贴时, 很容易出现几个字凑巧碰在一起成为敏感词的情况, 而对于敏感词, 站方和版主们都没有处理办法, 只能被动地进行一些处理，经验总结之下, 需要学友配合: 

1/学友发贴后如发现被屏蔽，马上记录好出问题的地址、论坛名称。

2/然后汇报到恳谈本帖之下:

http://www.winterwind.com.cn/dispbbs.asp?boardID=56&ID=7378&page=1

请不要把文章题目写上，只把链接贴上即可，或给出贴子编号, 如上贴编号为7378，否则一出现题目可能马上又被屏蔽。

请大家发贴后出现屏蔽时立即COPY该贴地址, 并粘贴到本贴后面报告, 谢谢!

那么，当网站自动检测到敏感词后，除了屏蔽以外，还会采取哪些措施来处理和应对呢？

从我个人的经历经验分析，大致有以下这么几种方式——

一，用符号替换：将敏感词替换为一些特殊的符号或变为方格。比如，某句话中出现了敏感词“六四”或“天朝”，就将该敏感词用“**”或”口口”替换掉。这是一种较温和的处理方法，使发帖人知道自己在哪里触碰到红线了，今后打字时好绕过这些词。（见图1：“六四”两个字被屏蔽，变成了两个星号。图2：“天朝”两个字被屏蔽，变成了两个方格）

二，仅发布者可见：这是一种“逗你玩”的屏蔽方式。你在微信群发布了一条信息，从你的手机上看，它发布成功了——你能看到该条信息。但是群里的人看不到。有时候你会纳闷，怎么没有人回应或点赞？后来你才明白，该信息被导入“仅发布者可见”模式，你想与群友分享的东西被系统成功拦截了。（见图3：仅发布者可见-1。图4：仅发布者可见-2）

三，警告：直接向用户发出警告，提示你所输入的内容包含敏感词。（见图5：警告-1。图6：警告-2）

四，审核：将包含敏感词的内容标记为待审核，由人工做进一步的检查，然后给出处理结果。（见图7：待审核-1、图8：待审核-2）

五，删除：删除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仅将一段话或一篇文章中所包含的敏感词删掉，其他内容仍然保留。另一种是将这段话或整篇文章彻底删除，既网民们通常所说的“删帖”。这是一种较为严厉的处罚方式，通常用于严格控制内容的网络平台，或在所谓的“敏感时期”贯常使用的手段。这两种”删除”我都亲历过，下面简单说一下——

一次是2017年初，我将书法家马治权写的一篇随笔，内容是他第一次与贺卫方先生在京聚会的经过以及留下的印象，发到凯迪网“猫眼看人”论坛。文章经网站审核后放行。我浏览帖子时发现，贺卫方的名字不见了。我赶快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知道整篇文章凡出现贺卫方名字的地方，都被删掉了。恶劣的是，你删除人名，至少该留出空格来，让读者知道这里有个敏感词被拿去了，但网站的做法是，人名删除，却不留空格，文章从外表一点也看不出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这是一种非常阴损的做法，但受伤害最重的其实不是被删除名字的人，而是作者和读者——读者看这样的文章，不明就里，不知所云，还以为作者是个神经病呢，说出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见图9：贺卫方成了敏感词、图10：境外媒体发的同一篇文章）

我整篇文章被删除的经历发生过许多次，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2007年，记得当时是在“猫眼看人”论坛发了一个启蒙类的帖子，内容是自己平时读书摘录的关于自由、民主、人权与宪政方面的论述，数量很多，可以说是洋洋大观。帖子放行后，我感觉看的人不是很多，于是将帖子的题目该改了一下，原题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改成了“反洗脑工作室”。这一改产生神奇效果，帖子立即火了起来，热得不得了，点击量节节攀升，短时间就有十多万人阅读。就在我暗自高兴自己平时阅读积累的东西能被如此众多的网友喜爱，大家在分享这一“大餐”时也不断给我鼓励和点赞，我正偷着乐时，帖子突然不见了，消失了。慌乱中我想是不是帖子沉底了，就一页一页地翻找，但怎么也找不到。这时候我心里霍然明白过来，帖子一定是被站方删除了，被毙掉了，不存在了。让我完全想不到的是，站方这一次给了我更加严厉的惩罚——我发在猫眼的全部帖子，发在凯迪网的数百篇贴文，全部被删除干净，片“瓦”未留。还好，过了一阵子别的帖子又给恢复了，不过这是后话，另文再详述吧。（见图11：下午6点30分左右，我在凯迪的所有帖子全没了、图12：2013年遭遇的一次全论坛封口）。

六，封号。封号是对网络使用者非常严厉的一种惩罚措施。它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临时封号，大约时长为7天到15天不等，到时会自动解禁。另一种是永久封号，若是你发了被网站视为“极端言论”或“有害”信息，有些网站就会对你采取永久封号措施，那你在该网站就“死翘翘”了，若想继续在上面玩，只有换个手机号，重新注册一个ID换张面孔了。

临时封号与永久封号的事我都遭遇过，前者忍耐几天也就过去了。若是后者就很麻烦。我记得有三次我在微信上发了所谓的“敏感信息”，结果遭遇永久封号处理。第一次我换了个手机号重新注册了一个ID，恢复了使用。第二次是用夫人的手机号注册了ID起死回生。第三次则是让一个朋友帮助我注册了新ID，但恢复使用后夫人对我发出警告：你再乱发东西被封号了，没有人能帮你了！

七，喝茶

喝茶是网民自我打趣的一种说法，意指在网上说了不当的话，发了不该发信息，被国保或国安人员登门“约谈”或请到局子里“接受调查”之类的事。比之删帖封号，喝茶是对网络“出格”言论更为严重的一种惩戒手段。删帖封号毕竟是在“另一空间”完成的，多少有些“隔靴搔痒”的味道，但警察上门“约谈”和被叫到局子里“接受调查”就完全不同了，你直接面对的是一个或数个生猛鲜活的“执法”人员，而他或他们是代表某个组织的，且这个组织又是强大到连“美帝国主义”都有些害怕不想招惹的，他们做任何事都是不守规则没有底线你也是知道的。

所以当一个网民第一次接到国保或国安的喝茶邀请时，心里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紧张与不安就不足为奇了。

下面我列举几个事例，来看看“喝茶”的一些细节及具体情景——

例一，凯迪知名网友“江海寄余生”，2005年在凯迪网“站务专区”发了个求助，帖文的标题是：请问公安局网监处来“谈心”该怎么办?

帖文内容如下：

SOS! 看来猫眼的威力很大啊，刚才武汉市公安局网监处打电话过来，说注意到我在网络论坛上比如凯迪很活跃, 想和在下聊聊谈谈心，问问我对今天的抗战胜利纪念日有什么看法等等。昏，下午就要过去了，从来没经过这种事情，好象自己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论吧，不知该如何应对呢，特向各位大虾求助，也请编辑大人放行，谢谢拉！

随后，就有多位网友给他出主意，其中一个讲：

找本宪法，如果对方“无限上纲”，就大声朗读宪法的有关章节。最重要的是自己要沉住气，要知道他们的做法更见不得“光”。

另一位网友看来见多识广，是这样安慰江海寄余生的：

一种非常温和的恐吓手段而已：我们已经订上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这叫先礼后兵。对付这种把戏也很简单，你就先闭嘴一阵好了。芸芸众生千千万万，今天是你，明天是他，让他们忙活去好了。最糟糕的是大多数人都被这种“谈心”吓住了，都不敢说话了，他们的阴谋也就得逞了。

还有网友讲：既然被关注，先休息一段时间吧。我知道有一个猫眼的网友，被请去“谈心”之后，已休息两年了，当时不但请他“谈心”，还把他的电脑主机也搬去“谈心”。

江海寄余生网友看后回复大家：谢谢各位的关心和指教。刚刚打了电话，他们说等会过来，大约三点半吧，希望是有惊无险。

很多人都知道，凯迪网是高人云集公知成堆的地方。马上，就有网友批评他：你怎么让他们上你家，你家是神圣的，风可进，雨可进，国王不能进，何况是走狗？让它们去茶馆谈，它们买单。

江海寄余生网友估计是听了上面坏人的话，真把“谈心”的地点由自己家转换到马路对面的“茶馆”了，你看他“谈心”结束后给大家的写的汇报：

谢谢各位，偶终于回来了，虽不算死里逃生，也真是很不容易啊。经过两位网监处女将的不倦教诲，在下感动的热泪盈眶，明白了是非皆因多出口，烦恼尽为强出头，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由民主共和那都是国家领导人考虑的事情，而且已经为我们都铺设好道路，你只需要紧跟主旋律歌颂光明面就行了，所以也不想多说什么拉，别忘了：1984的老大哥在看着你呢！！！（见图13：请问公安局网监处来“谈心”该怎么办？）

例二，在《南周》事件中被请喝茶的几位名人

2012年岁末，《南方周末》乘习近平上台后营造的“政治开放”之东风，按惯例打造了一份2013年“新年献词”——“中国梦，宪政梦”，准备在2013年新年第一期奉献给翘首企盼政治改革的全国公众。这篇新年献词全文约2200余字，重点在于强调执政党要兑现承诺实施宪政。其中包含这样的诉求：“中国人本应就是自由人。中国梦本应就是宪政梦”，“我们期待宪法长出牙齿、宪政早日落地。惟如此，才能成就这个沧桑古国的艰难转型”。但是这个新年献词在送交上级主管部门审查时却胎死腹中——被新上任的中共广东省宣传部长庹震给毙掉了，代替它的是一篇中心思想被篡改、篇幅干瘪瘦小、毫无文采新意、甚至还有知识文字性错误的文章，这对中国新闻的标杆《南方周末》和它的读者来说，无疑是一个亵渎、羞辱和智性上的冒犯。

一石激起千层浪，《南周》事件迅速在全国引发公众的强烈愤怒和抗议浪潮，在汹涌的浪潮中，首当其冲表达内心愤怒的是众多社会名流和网络大V，其中影响较大的是时任华远地产董事长的任志强、曾任谷歌全球副总裁兼大中华区总裁的李开复，以及台湾歌手伊能静。

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依照韩寒童鞋揭示的中国逻辑推演，顺理成章毫无悬念的，这三位名流大V分别被中共豢养的家丁请去喝了一次茶。

任志强在喝茶后用调侃的语气表达了对官方这种做法的看法：“很奇怪，他们零点请我去喝茶；每次他们请我喝茶都是因为我说了真话，就好像他们强迫我说假话”。李开复在受邀喝茶后发微博说：“从现在开始，只谈东西北方，只谈周一到周五”，明眼人一看便知，此话暗指南方周末，表达的依然是内心的不满。伊能静则在微博发文称：“我去喝茶了，希望茶好喝”，语气中的坦然无惧与鄙视轻蔑也是一览无余跃然屏上。（见图14：今天，你“喝茶”了么？）

例三，老北京刘安军是个喝茶老手。2003年他在政府强制拆迁中被打成残废，此后一直在为自己也为他人维权，因此拥有了多次被当局邀请喝茶的经历。刘安军在谈到他被喝茶的初始经历时说：“我原来在北京城里宣武区的时候，派出所常请我喝茶。喝茶就是吃饭，跟他们一桌饭。在什么情况下喝茶呢？就是当美国、欧盟的一些政要，一些领导人和总统，还有人权官员，他们来到北京的时候，这个时候就赶紧找你喝茶。”

刘安军后来搬到了丰台区，还发起了专门为外地访民提供帮助的阳光公益行动，因此惹来了更多的麻烦，也接到了更多来自丰台区和宣武区公安分局和派出所甚至北京市国保人员的喝茶邀请。刘安军说：“平常跟我接触的比较温和的一些人用骗的手法，说，我们一块坐一坐，吃顿饭，聊一聊。我说，聊什么呀，我不吃。他们又说，唉，坐一坐吧。到了那儿呢，他们会说，你最近不能出去了。我说，凭什么呀。他们又说，没有别的事，我们是不是出去玩玩。他们说，要带我出去转一圈。我说行。出去以后他们就把我绑架了。 ”（见图15：北京三维权人士分享“喝茶”之道）

例四：孩子发帖，父母喝茶

2013年3月，微博中传出云南将在昆明上风口安宁修建具有重大生态风险的PX炼化厂的消息，此后公众逐渐得知，包括安宁和彭州石油炼化在内的子项目、中缅油气管道主项目，已经酝酿和运作了至少三年，基本上已经竣工。当地民众得知如此重大项目是在公众不知情、本地媒体噤声、政府消极回应的情况下上马的，心中的不安以及对政府的不满情绪开始高涨。在5月4日青年节这天，昆明大批民众走上街头表达心中的愤怒和抗议。一位在北京就读的昆明学生得知这一消息，在网上发帖表达声援。不料招致身在昆明的父母被请“喝茶”。喝茶过程中，警方要求这位学生的父母让自己的孩子立即删除与PX项目相关的链接并发表正面言论，否则将前往该学生就读的高校解决。（见图16：北京一位学生因发帖而招致身在昆明的父母被请“喝茶”）

株连，也称连坐，是指因一人犯罪而牵连其亲属或其他相关人员共同受罚的制度。这种制度始自中国古代夏朝时期，到商朝得到延续和发展，而到了秦朝尤其是商鞅变法期间被广泛应用，是迫使“犯上作乱”者低头就范，维护暴政统治下的社会秩序和政治稳定的有效方式。中共在大陆篡政后继承秦制，将这种通过株连父母的方式打压年轻人表达心声的做法发扬光大，且打压范围在一一步扩大，甚至延伸到在海外求学的留学生群体。（见图17：北京通过株连，试图实现越境言论管控的努力从未停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