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暙杶 CHŪN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我毀掉的那些事 #1〉

暙杶 CHŪN
·
·
關於日常裡的隙縫與碎片所寫下的

看著沒洗的那一籃襪子與被單,意識到生活的現實感;但轉頭看著螢幕上的偶像,卻又覺得活著像是一場幻覺。為邁入60歲的母親染髮、10歲的毛小孩踢掉電源插座,夏天流下的汗水,冷氣的涼風,不曉得為何在這些事件與事件之間的隙縫,感到某種憂愁。

體驗出生、變老、擁有與失去,理解生命是徹底的空相,卻又無法停止此刻的傷感。或許是因為明白這其後可能的種種,而覺得自己尚未準備好——無論是物質上,或是精神上的。這兩日總會想起《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在最後獲得追星的感召與失望,那像是一則寓言,在電影上映的十八年後,世界的運轉仍有一部分是透過這種幻愛延續著許多世代的生命與失落。

父親時隔一年,於下周回台,我們一次次重複的短暫交會,南下掃墓,然後道別。去年炎夏他說了些如同遺言般的話,卻又這麼談論著我們的關係:「我總做著你可能比我早走的準備」我這十年的人生,離死亡太近,又隔著他人的活著太遠了。成為了可能早逝的兒子,所謂的「兒子」像是一個標記,無論我的認同是什麼、是否有一個喜歡的名字,都終將會是誰的血親。

這一輩子,我總覺得是為了弄清楚自己是誰,才能活到現在。因為那不尋常的成長背景,不只一次在諮商室裡晤談的最後,心理師流露出止不住的心疼,及希望擁抱我的探詢。我不是不習慣擁抱的,只是透過他們的話語,才理解原來我此刻還能在這裡,就是一種奇蹟。但誰又不是呢?只是從來沒有理所當然的感受到這一切,我可以光是為我只是活著這件事,感到驕傲。

人們將過去存有體驗的一切稱之為歷史,為尚未經歷的稱之為將來。但無時無刻我們都在歷史與將來的移動之中,構築一種只存在每個人心裡的現在。我們每個人擁有的「此刻」,都是這麼的不同。譬如,當我媽看著我家的狗,突然說:「未來可能都是機器人了吧,但那時候我已經不在了,你要陪著哥哥」那一刻,我所獲得的,究竟是一種祝福,一份告別,還是一段事實?

我是他們的「兒子」誰的「哥哥」,也是徒勞無功不斷將這些標籤撕下的「非二元酷兒」,但這些在生與死之間,有些人努力成為歷史,有些人接受虛無的必然,而對我來說,則是還未死去所留下的一種存證。也透過這存證和萬物有了交會。我經常會從那些著迷的事物裡抬起頭來,冷靜的觀望著身處的四周,追尋著熱情、夢想、迷戀、真心,這些看似王道而絕對的字眼,都像是人們為了將腳僅僅踏在地上的一種說服。

而我不會說那是錯。譬如當某個明星這樣說著:「如果此刻我不快樂,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要快樂?」他可能因此影響了成千上萬人的生存之道。不一定是單單一句話就鑿開了一個人一生的捷徑,但可能會是那道途之中,可以依憑著的路標。看著《再見機器人》時,開場後沒多久一度想起《親愛的陌生人》,在這兩部作品裡,我始終都覺得故事本身就是一場幻覺,以失去的方式重複獲得浸泡於幻覺中的資格。

幾個心理師不約而同問我「為什麼寫作」,我都是這麼說著「因為出自本能地需要寫下來,僅僅如此」僅僅如此罷了。總會有那些突兀的周折,以一棵樹來安頓,像《我的完美日常》那樣毫無理由不斷拍下與沖洗光陰。像兩日前夏至傍晚散步到廣場,抬頭看見台北淡藍色背後又帶點粉紫的天空,知道怎麼樣也留不下那抹顏色,但還是會按下快門。

因為悼念的時間總是太長又太短,剛好的晴朗在這座城市如此罕見,只是因為那份感受與另一份感受的疊加,所以持續書寫;因為和這個人與那份生命的有過的餐聚酒局,隨後又像陌生人彼此別過頭去,這些與那些無從真正說明的隙縫,用文字稍稍撐開來,窺探其中的困惑。

而因著困惑而有了信仰的我,或為了不願困惑而成為無神論者的你,我們共有的季節、暴雨、雷鳴,是不是足夠成為彼此渺小而感性的共情。但或許差別又在於,不想讓指尖在掌心用力留下對失去無能為力的壓痕,才想著如何而能更加不庸人自擾著,更接近坦率多一點點呢。此刻,我是這麼想念著去年在我旅途間決定離開的K,無論是否擁有共同的信仰,要如何習慣,要如何當作一種習常?

2024.06.23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