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陸文昔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被好朋友標籤為「恨國黨」之後

陸文昔
·
·

週日,又是一個普通而平凡的晚上。我像以往一樣,開著Apple Music聽收藏列表裡的流行歌,邊哼著小曲邊做作業,迫於疫情連日來不敢出門的煩躁心情竟也無影無蹤。但一切美好心情在收到那條信息之後煙消雲散——是好朋友S君在一個3人微信群裡向我傳來的,上面寫著:

你是恨國黨。

從未覺得手機熒幕像這刻一樣亮得刺眼。

我和S君認識了將近二十年,三分之二的人生裡面都有對方的身影。在我認知裡,他涉獵頗廣,什麼領域都能和人探討一番。我們經常會和另一個共同好友一起,在三個人的小群組裡面聊天:談最新出的相機、手機,談走在路上看見的帥氣的私家車,當然談的最多的還是新近發生的時事。肺炎疫情就是我們之間最近的熱門話題。

在S君發出「你是恨國黨」五個大字前,我們的話題正巧與疫情相關。他分享了一張微博截圖到微信群裡,圖裡面一名叫@西野_Northwest的大V正嘲笑一位留學生,因為該學生在美國發起了一個「我是李先生」的行為藝術活動以批評國內言論不自由,之後卻被紐約警方「非法控制」。

S君發來的微博截圖

S君認同大V觀點,認為該留學生的遭遇「令人拍手稱快」。我卻覺得奇怪,紐約警察真的會因為「批判美國政府」而針對一個中國留學生?

後來在微信上找到這位留學生的原文,才發現原來許多細節被該大V隱去了:原來留學生在網上發佈了以《遺書》為名的藝術作品,她的朋友看到後報警。接報後的紐約警察因為擔心其有自殺傾向,故而再三上門調查。換句話說,警察找上門的原因並非大V所說的「認為其攻擊美國政府」,而是應對可能自殺的民眾所採取的的行動。

但不管如何,在異國他鄉碰上糟心事總歸是令人難過的。我不懂同在異國他鄉留過學的S君為何會毫不共情,甚至說出「看到她被送去精神病院我好開心」這樣的話來。在我的印象中,S君是帶點棱角有主見的男生,但絕對也是溫柔而懂得照顧他人感受的。在他留學澳洲的幾年裡,每次回國,總會給我們這幾個朋友帶上滿滿一箱手信。他還會給我貼心地帶上好幾本當地雜誌,因為他知道我愛看外國的風土人情。

但如今的S君會對他人的悲傷拍手稱快,實在是一個令我陌生的他。S君似乎未察覺我的震驚,進一步解釋:「她誇大了國內的言論限制,詆毀我國政府,結果被美國政府送到了精神病院。她崇拜的正正做了她所指控的,我覺得很好笑。」

這不是S君第一次不滿他人抨擊中國政府。他時常在群裡、朋友圈裡分享《為什麼李文亮不是吹哨人》《假如吹哨人錯了怎麼辦》這樣的文章,最愛點讚「兔主席」,新華社、人民日報和環球時報的報道也轉發不少。看到這些文章,有時我會忍不住反駁:經過2003年沙士的洗禮後,政府竟還沒能吸取教訓做到一開始便公開透明,如何能夠對李文亮再吹毛求疵;S君不同意,「政府的速度已經夠快了,再快也好不了多少。」

圖源:自由時報。肺炎疫情是我和S君常討論的話題。

但如同往常一樣,週日的這天晚上我也忍不住要為這位紐約留學生「鳴冤」,逐字在手機屏幕上敲下:「誇大了國內的言論限制?願聞其詳?」

點擊發送,幾秒後,收到S君的回復:「你是恨國黨,自然不覺得。」

S君似乎意猶未盡,再來一句:「你們巴不得中國政府明天就倒台。」

文字在我眼前漂浮著,我腦子有几瞬間一片空白,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腦子裡只迴響著一個聲音:「你是恨國黨,你是恨國黨,你是恨國黨,你是恨國黨,你是恨國黨……」

我恨國嗎?認真地反思一下自己,也許某程度上是恨的。恨它一黨專政,恨它言論不自由,恨它鐵不成鋼。但也不是恨,我愛它山河秀丽,愛它歷史滄桑。分清了黨和國,愛和恨便似乎也分得清清楚楚。

我很想回敬S君一句「小粉紅」,可是想想,貼標籤正是最無用、最可恥的行為,己所不欲又為何要施於人?

之後,我們再也沒有過直接的對話。但我忽然懷念起大家還在念大學的時候,也是像現在一樣,常常一起討論時事。那時候的S君還能理性地評論政府,絕不會在朋友圈感性喊出「共產黨萬歲」的口號。是什麼時候,曾經走過同一條道路上的我們,已經走在了兩條截然不同的分岔路上?

收到「你是恨國黨」的信息後的第二天晚上九點,我依舊開著Apple Music聽流行歌,哼著小曲做作業,偶然看看手機。他的名字突然映入眼簾——這一次,他在朋友圈轉發了一條來自知乎的文章,標題是《公知的群像及成因》,說公知群體「工作常是媒體編輯、人文大V、上海三套房的包租公」,是「不識人間疾苦小布爾喬亞」。

也許這正是S君想對我說的?

不幸,我所在的行業正巧與媒體相關。也許這是他轉著彎想要給我看的,但誰知道呢?又想起大半年前剛來到香港讀書時,有人在Orientation Day上問:「如何因為政見和家人朋友吵架怎麼辦?」見慣風雨的Dr. Au勸誡我們:「感情比較重要。」

那時候不懂,現在懂了。

CC BY-NC-ND 2.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