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遺物裡的細思極恐

男人目前有個穩定的交往對象，會走到穩交的狀態，應該是他在兩人交往之前，有做過一番努力的擘劃。

他像徵信社似的，細心追跡對方的行蹤，包括上下班的路線、女子會或二次會有去過的餐廳、進修甚麼課程、進便利店買甚麼咖啡，甚至貼心收藏對方清出的垃圾中，有哪些能夠掌握私生活的信息，例如寫過的便條、筆記本之類的。

從最初的邂逅，到慢慢走進兩人世界，從女友的視角看起來，似乎毫無違和。直到，女友無意間，發現男人的住處有個暗層，收藏著她的照片，都是她走在街上、聚餐聊天，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偷拍的；還有那些她早已丟棄，卻被偷偷撿拾起的書寫手跡。

電腦銀幕上，劇情正揭露著男人正體是個跟蹤狂，C按下暫停鍵，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這樣的劇情，對喜歡懸疑情節的C來說，既不陌生，也有點現實生活的既視感。

「你爸還有你某一年的照片，應該是大學畢業之後沒多久的樣子」

「我不記得大學畢業之後有給過他任何照片」

「為什麼你爸會有你大學的經濟學筆記？」

「我確定這是畢業很久之後，整理房間扔掉的東西，沒有給過他，他也沒跟我要過」

那個血緣上該叫父親的男人去世之後，母親陸續整理丈夫的遺物，總是發現亡者留著一些不屬於亡者私人的東西。爸爸收藏了女兒的照片，聽起來好像不是甚麼奇怪的事。連續劇裡，都是這樣演的，家裡總會有一本老相簿，膠膜背後插滿了一張張由底片所沖印，兒女各時期的照片，當作成長與懷舊的談資，奪麼的溫馨阿！至於經濟學筆記，也許是爸爸想了解女兒讀商學院的課程，都在學些甚麼知識(吧)，好像也沒有甚麼不自然。

但是問題來了，那張夾雜在無序的紙類資料中的相片，是印表機列印的，原件是數位圖檔，並非老式的底片，能夠取得的源頭，不是私人的手機、數位相機，就是網路可上傳照片的空間。大學畢業之後，C就再也沒給父親拍過甚麼家庭生活照，再說那張照片，是與同儕的合影，持有人除了自己，就是相片中的朋友，父親既不認識他的朋友，又不曾跟他要過這張相片，收藏的來源，究竟是.......？

而那份經濟學筆記，根本就是斷簡殘頁，缺少了配合教科書的脈絡，全無實際用途，卻被父親從廢紙堆撿起收藏，這絕對不是甚麼單純的「好學不倦」。C知道，自己的爸爸，不是這種人，要不然，兩個人也不會因為對人生有不同的願景，漸行漸遠以至於撕破臉十多年。

父親的書房，仍待整理的一格格書櫃，也躺著C中學時期的畢業紀念冊。開始讀研究所之後，與日俱增的藏書，成了斷捨離且推陳入新最好的藉口，尤其威權治理下中學的校園生活，所留著的紙本痕跡，能扔就扔。

再說了，畢冊中，自己與同儕，當年青澀又土哩八氣的大頭照，完全就是校方用一個SOP，強行複製貼上，要每個人都得照辦的模樣：不能戴眼鏡、不能露齒笑、不能有瀏海。外交部申辦護照所規定的證件照規格，都沒像中學校方這麼龜毛。

不過，原本應該早就扔進長頸鹿焚化爐的畢冊，居然成為父親生前的收藏，令C著實的感到不舒服。

撿拾起的畢冊、經濟學筆記，取得來源不明的照片，在父親的書房裡，顯得突兀，但除了C之外，沒有其他家人，認為這不自然，總是以「愛惜東西」、「好學」，來解釋這些父親收藏著，卻又不屬於他私人物件的收藏，這些人究竟是真的沒覺得有任何不自然，還是其實想裝作不知道，因為太過深究，知道太多，有損對逝者的情感與緬懷。既然人都死了，就別做其他聯想了。不要想太多，就不會知道太多。

不過，跟父親決裂多年的C，倒是對這幾份收藏，背後隱晦的闇黑，瞭然於心。父親想要收藏的，是當年那個還不會質疑權威，還尚未擁有獨立思考的資源，對父親的無知與無理，還願意內化成「為我好」的那個C；而不是那個擁有了反思能力之後，總是跟他唱反調，想揭下他的假面與錯誤，讓死要面子的父親再也無法運用自己的父權位階，討到任何便宜的那個C。

女森就是該乖乖、無害、天真、爛漫，不要有太多想法，要讓父權的既得利益者覺得你容易被駕馭、支配，這是過世的父親從未說出嘴的下流想像。

• 讚賞公民2.0訂閱贊助：https://liker.land/cathytsai/civic
• 臉書不努力的佛系粉專：「那些旅行史教我的事」
• 你也會在這裡看到我：方格子VOCUS | Medium | hkese.net
• 想合作可以來這找我：misiaa2001@gmail.com
• 歡迎使用我的分享推薦連結：MAX交易所 |  Noise.c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