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二] 阳台上的生态缸

十几岁的时候，我的房间里有一扇飘窗。窗户伸出房子一小截，那小小的阳台刚够我爬上去半卧。窗外是还未被开垦的山丘，大部分时候荒着，在大雨后复苏，在大雪后苍茫。爬到阳台上，三面被窗户环绕，似乎置身另一个世界。我悬浮在荒野之上，家在身后远去。十几岁的心里有抑制不住冲出家的冲动，那阳台就变成了我的实验室、潜水艇和太空舱。盛放我的幻想，也带我去远方。

我买来一个巨大的玻璃缸，装进去水、沙和几只宠物乌龟。里面还有个玻璃做的岛屿，让乌龟们时不时可以晒晒太阳。阳光下的玻璃缸很快长满了绿藻，水里积满了乌龟的粪便。于是我又找来吃绿藻的红线虫和清道夫鱼，安上过滤水的小水泵。红线虫繁殖很快，而乌龟又可以吃红线虫，于是玻璃缸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小生态系统。看呀，一个充满生命的小宇宙！

不过这还没完呢。岛上既然能晒太阳，那也能长出陆生植物和动物吧！于是我在玻璃岛上加上了小花盆，种上了蟹爪兰等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回家路上我总是能发现蜗牛、青蛙和蜥蜴，周末也总要去花鸟市场看看寄居蟹、潜水艇鱼和其他小动物。于是我把它们带回家，带回岛上的小树丛，时不时投喂一些面包虫。

小生态缸里的物种多了起来，生老病死、相爱相杀的戏剧也开始逐幕上演。我乐死不疲地维护着这个小生态系统的平衡，观察者小生命们的一举一动，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这一抹晶莹的绿色变成了我每天放学回家的期待，也变成了我想象生命与自然的途径。几年前我从南方搬来了这里，我一直怀念南方的温热和翠绿。而这个小生态缸，让我的阳台和亚热带一样充满了生命。

到了青春期，逐渐强烈的躁动和不安冲淡了对小生命的兴趣和耐心。在阳台上，我开始花越来越多的时间独自听摇滚，消化刚开始尝到的爱与孤独。生态缸里的物种开始减少，就像是我的注意力一样。直到最后有一天，我需要去另一个城市念书。我把剩下的生灵们放归自然，刷干净玻璃钢，不去想什么时候会在见到它。

而我，像是被逐出了伊甸园，至今仍活在人间的爱恨情仇中。我不再喜欢眷养动物，而是喜欢在野外看着它们。偶尔瞥见万物生灵的安然自得，心里会有种甜蜜的忧伤，像是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