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蔡凱西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天心,心累:我讀朱天心《三十三年夢》

蔡凱西
·
·
戳中職業病但讀完很心累的一本書
書封取自網路書店

這是一本借題發揮的作品。

朱宥勳曾撰文評論《三十三年夢》,直指為何讀者怕讀朱天心。朱天心圍繞著三十三年間,以京都為中心的日旅史為表象,來長篇大論發抒胸臆間,對台灣朝向民主化與本土化轉型的臧否,與自己離主流漸遠的滿腹委屈為內裡,重申自己擁有「不認同的自由」,外加行文間對親友的明諷暗婊。

本來想看完就算了,因為書裡有些日旅史的線索可撿,想想還是說點甚麼好了。


1979年,台灣甫解禁海外觀光,朱天心就在「胡爺」胡蘭成的邀約下,與姐姐朱天文和胡的女弟子仙枝赴日,展開將近一個月的日本行。他們暫住於東京很郊區的胡宅,由胡爺安排門生故舊,預習日本歷史文化的相關知識,為京都的見學之旅作準備。日本停留期間,眼中所見,盡是泡沫經濟還未來臨前,富庶美好的日本。

這一年,除了遊覽了京都、奈良,胡爺的門生還贊助旅費,帶他們去了伊勢神宮。此後三十多年,朱天心屢屢與家族成員,以及各時期往來密切的藝文界友人,遍訪不同時節的京都,與日本列島的其他地區。

在自助旅行還不是大眾都玩得起的80、90年代,朱天心就已呼朋引伴,從北到南玩遍日本。從1979年到2015年,書裡提及約有40多次的日旅紀錄。最常去的是京阪神奈、東京與近郊,而北海道、東北、中部、北陸、信越,九州都有他與親友的足跡,連最北端的禮文、利尻島都曾去過。


胡爺當年選擇了伏見稻荷大社、平安神宮、京都御所、二條城、龍安寺、醍醐寺,與奈良東大寺、法隆寺、唐昭提寺等,引領朱天心初識古都,而隨著訪日經驗的累積,朱天心漸次脫離胡爺的模板,探索出一套自己喜好的漫遊方式與路線。

photo by Cathy Tsai

這年開始,也才循路走三年坂二年坂,並喜歡在那三年坂轉折下二年坂的坡上望望二年坂竹久夢二曾寓居處,……

其實「坂」就是坡道的意思,坡、坂齊發實在是疊床架屋。

我心中有一張京都的季節果子地圖,野莓果、夏柑、枇杷、無花果、獼猴桃、山楂果、金橘……野林地、田畔、路邊景觀盆栽、人家院裡長出牆外的……例如冬天入境,心中那地圖便星羅棋布的閃著金橘色的燈,那受凍了的金橘,吃起來像原汁冰沙好吃極了。

在京都到處採果採出一張地圖,多失格就不解釋了。

追櫻狩楓踏雪,捨寺社等門票景點,徒步川畔,或在六波羅蜜寺與六道珍皇寺周邊路徑的尋常街道細走,融入在地生活,探索小徑間的咖啡與飲食店,閒坐放空讀書寫作;多年沿途採(ㄊㄡ)摘,摸索出的季節果子地圖,也成了他自詡對京都熟門熟路,在旅記裡不時炫耀的成就。


「胡爺版」的日本,與自己從漫遊路線裡所,發現屬於自己喜愛的日本,成為其相約親友遊日,規劃採擇行程的兩套基礎藍本。友人若為初心者,先導之以「必遊」、「必去」的寺社景點外,再搭配私房漫遊路線與採果樂;若是好為人師的友人,朱則不多置喙行程安排,就算去過二條城,也要假裝自己還沒去過;至於孝親之旅,則頗費心思兼顧父母截然兩樣的日本情結(抗日與親日)。

圍繞著朱書裡的紀遊,除了約略得見日旅尚未成為台灣庶民日常之前,素負文藝名望者之流等菁英群體的旅行身影,三十三年間的京都漫遊裡,行文間也細數了旅行史的變遷。

像是位於地鐵東西線上的醍醐寺,從市區半小時即可抵達,不過在地鐵仍未聞樓梯響的1970年代,卻是個需要搭公車輾轉移動,遠得要命的景點;當時京阪電車從東福寺上行的各站,是沿著鴨川行駛於路面;至於寺社等史蹟,仍普遍未收取拜觀料,經過1980年代的各寺聯合罷工抗爭,付費參觀才漸成如今的常態。

1997年,躬逢原廣司所設計的京都車站落成,朱文也表露了原本對新站體將破壞天際線與市民記憶的質疑,到逐漸接受這座新的京都玄關,每回必訪的心境轉變。2000年的訪京,則有感於京都已不再是日本人或京都人的古都,而成了「世界的京都」。


楊照曾在本書序言裡,盛讚三十多年的日旅細節,存藏於朱天心驚人的記憶力中。不過,爬梳全文就可知,其實朱的記憶力,有所用心,亦有所不用心。他自承去過京都數十次,至今仍不知清水寺本堂供奉的是何神明(按:千手觀音),而文中提及諸多人物、史地與地景典故,也存在錯誤之處。

宇治平等院的創建者藤原賴通,被朱誤寫為「源賴通」(按:查無此人),藤原氏與源氏,並非系出同源;朱聲稱讀過作家壽岳章子的「京都三部曲」,卻將對方誤寫為「章岳壽子」;東山地區的連峰自古被稱為「東山三十六峰」,也被朱誤寫為「東山三十三峰」。

知恩院旁的大谷御廟(祖廟),是親鸞上人原本的埋骨處,德川時代則將遺骨遷葬至大谷本廟,所以御廟被稱為「東大谷」、本廟則是「西大谷」,所以京都的親鸞御廟,有東、西大谷兩處。只是,朱聲稱自己很喜歡走在祖廟的那條參道,卻在書裡頻頻將「東大谷祖廟」誤寫為「東大祖谷廟」。

photo by Cathy Tsai
photo by Cathy Tsai

出版本書的印刻文學,責編似乎也沒做好審稿把關的工作,究竟是疏忽了,還是因為作者是朱天心,選擇相信他所寫的細節毫無問題,或是其實知道,但不願/不敢直指錯誤?


日旅已是全民運動的現在,或許有些經常奔走在日本大旅行之路,或流連在古都寺社坂道與鴨川畔間的讀者,可能在朱天心的文字裡,追尋著舊時代的日旅風景,與從中照見與自己相似的京都旅與憶。對我來說,這本作品就是提供部分追索旅行史的材料,至於其他,不是無言就是讀後心累。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