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維特的教改小革命

學生時代作文，大致是不摻雜幾句成語，無法彰顯自己文底厚、學問博。當時，老師規定我們熟背成語，再反覆考試，至於會不會用，各憑本事；總之，寫作文設法將成語安進文章中，總有高分可拿。

但是如以下這篇在網路上流傳的學生作文，不得不佩服寫作者能置入成語到這個地步，真是「匪夷所思」。

 「我的家有爸爸，媽媽和我三人。每天早上一出門，我們三人就分道揚鑣，各奔前程，晚上又殊途同歸。爸爸是建築師，每天在工地上指手畫腳，媽媽是售貨員，每天在商店裡來者不拒，我是學生，每天在教室裡呆若木雞。我們家三個成員臭味相投，家中一團和氣。但偶爾爸爸媽媽也會同室操戈。爸爸總是心狠手辣地揍得我五體投地，媽媽在一旁袖手旁觀，從不見義勇為…」

上文博君一笑之餘，往深層想，這其實是現下教育環境頗普遍的問題。怎麼說？台灣的教育現場往往是講求快學快記，老師教學是為了考學生、學生學習是為了應付考試，考試成了國家選才舉才最便利的途徑。為此故，學習過程欠缺舉證與運用，自然與生活脫節，鬧出笑話就不足為奇。

學寫作，「背成語」真的完全不可取嗎？其實，也不能一概否定，若以結果論，相信社會上許多能出口成章的名嘴、妙筆生花的作家，小時候勢必也有一段「成語教育」過程，有人認為「熟能生巧」嘛。但是，今天，我想講一段發生在我家的「成語故事」給大家聽聽，也省思其中的教育意義。

兒子國中時，班導師用心良苦，希望學生多能善用零碎時間學習，天天在黑板上寫一句成語加註解要學生抄在聯絡簿，目的當然是期待抄久、背久就會了。兩學期下來，隨著聯絡簿家長簽名的規定，我跟著天天看這四字訣（到底是誰規定成語就得四個字？）有些成語還真冷僻到從沒見聞過，日子久了，我越來越懷疑它的實質意義，反正天下太平，我也就不動聲色，倒是自己經常在聯絡簿空白處給兒子留一小段生活有感的話，或是名家雋語，作為親子互勉。例如，『有些事現在不作，以後一輩子也不會作（練習曲）』、『握緊拳頭，裡面什麼也沒有；打開雙手，你擁有的是一切（臥虎藏龍）』…。養成習慣後，就固定寫下去，日子久了，兒子也開始為文回饋，母子間的生活對話就自然呈現在聯絡簿一隅。許是老師察覺也有所感吧，她來徵求我的同意，想拿我家「每日一語」分享給班上同學。「可以啊」，我說：「但是延伸的家庭對話恕難copy囉！」

從此，班上聯絡簿不再抄四字成語，改成勵志小語！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每天為了應付「那句話」，一方面腸枯思竭，江郎才盡；一方面也開始自我懷疑這難道不是另一種形式教育。

於是利用暑假空檔，順理成章我不再提供服務。兒子幾回代老師轉達，問我要「勵志小語」，我敷衍二三回，班導師也就不好意思再催了。再過一陣子，我發現「成語」抄寫重現江湖，也懶得去理會。

意想不到，經過這麼一來回，我家兒子倒搞起亂子了……

那一陣子，他正面臨升學高壓力，情緒極為不穩定，時常頭痛失眠，幾番鬧著不上學、不考試，最後終於爆發拒學風波。我小心翼翼伴著他，有時為了安撫情緒，紓解壓力，也向學校請假，讓他放下書本，純粹放空，或出去走走。也曾經年輕過，我想，課缺上幾堂，考卷少寫幾張，也壞不了什麼事吧？

而我家的少年維特活在煩惱、困惑中，對學校的制度、班級的規定存在一定程度的反叛。每天他空著書包去學校，空著書包回家裡。聯絡簿早就一片空白。這個樣子，老師很是為難，幾次留言在簿裡，要他補填資料，最重要，補抄成語。

就這樣起起伏伏一陣子，有一天他回到家，喜孜孜拿著聯絡簿到我面前，告訴我：「媽，你簽名。」我狐疑看著他，又看看聯絡簿，咦，遺缺全補齊啦，成語也寫上啦（今天吃錯藥嗎？）既然他這樣「乖乖」，我當然也就「乖乖」一一簽名，然後遞還給他。「媽，你有沒有看我的簿子？」「有啊，連成語都抄了呢！」兒子神祕地說：「你再看仔細一點呃。」

待我仔細端詳：「什麼鬼啊？這些成語我怎麼連聽都沒聽過？」（好深奧！）

第一天的成語是，「添疑假方」：比喻料事如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第二天，「塞比裘藍」：形容明察秋毫，觀察入微。

然後是，「勘查效流」：仔細推敲事情的真相；

「珠曉知山」：形容人悟道極高，已領悟大自然的真理；

「相思夫予」又作「夫予相思」：原指女子思念丈夫之情，後引申為形容一個人想法固執、迂腐。

最後是，「創制宇成」：比喻費盡辛苦，終於完成建國大業；或極高的成就。

「什麼？什麼？這是哪一本成語大全，我怎麼都不懂…」我大叫。

「但是，老師全都批改了，還給我打勾勾咧。」兒子得意的說。

「好吧，你在玩什麼把戲？倒是解釋來聽聽。」（我是知子莫若母！）

這下子，兒子也義正詞嚴，老老實實說著：「我想告訴老師，光抄寫成語實在沒有意義，但是老師說，一致性是便於管理，不接受我的特立獨行，於是，我想試探用這個方法，小小表達我的心聲，也算一種抗議。」

兒子湊近點，認真看著我：「媽，你可別生氣。倒著念念我寫的成語吧，你就懂了。」

呃，我的天！這傢伙，好厲害哇。可也把老師唬得可憐哪…

各位看倌，記不記得「畢業前夕，大爆炸」？那次，我替他向學校請了一天假，去散心。於是，他造成語第一句倒著念正是「放假一天」！而他念茲在茲因考試而犧牲掉的正是一場場「籃球比賽」。接下來，看倌請全都依樣倒著念，其中有自我解嘲成份、也有戲謔在裡面…

原來「勘查校流」是他擔心要被「留校察看」，而「知曉珠山」正解是「三隻小豬」。至於「相思夫予」就是嘲諷「迂腐思想」，最後他用「創制宇成」暗示老師他是在玩「成語自創」的遊戲。

我笑到眼裡流淚，少年維特終於懂得苦中作樂，很幽默，但讓人心酸酸…

班上同學紛紛傳看「張氏成語」，大夥開心不已，等著看好戲。隔兩天正好愚人節，他拿著聯絡簿跑去找班導師：「老師，你都沒認真看我寫的成語喔？」只見老師很無辜表示：「有啊，但是看不懂…」於是，他老老實實地給班導師解釋來龍去脈，然後老師白了他一眼，師生大和解！（其實他和老師感情挺好）

後來我形容他搞了一場「教改小革命」。但對整個教育環境來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