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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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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來時,我剛離開中國

火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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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公視新聞實驗室《疫與記憶》徵文

我的經歷並不符合徵稿要求,因為疫情來時我剛好離開中國。雖然看似遠離了疫區,但所思所想卻仍被拴在那片土地上。說是魂牽夢繞太過誇張,不過總歸也是無法置身事外、陷入台灣主流的情緒中。以前,唐山過台灣,跨過了黑水溝便是到了。如今,肉體跨過海峽不再成為難事,然而我卻總是有種懸在海峽之中的感覺:「不知是否離開了中國,不知是否抵達了台灣,不知這條海峽有多寬闊。」

元旦過後,我匆忙來到台北。那時,因為一些緣故,我半個月沒有上網。到了台北,打開手機,看見豆瓣上的朋友們已經在熱烈討論了。武漢發生不明原因肺炎感染,有人舉報,有人傳播消息,有人被刪帖,有人被封號。憤怒的評論比比皆是。我後來想過,如果那時疫情就能公開被報導,恐怕就不會再有如今這些慘禍了吧。但在當時,我只以為這又是一個引發討論的暫時的惡性事件,而互聯網上,記憶不超過七天,一週之後相比就會風平浪靜了。所以,我沒有關注,它也沒有被報導。

來台北,我想休息,想在這個安全平和的地方整理自己,想假裝自己已經離開了中國。於是,等我再次開始關注疫情的時候,已經是三週後臨近除夕的日子。

我翻看著每一條疫情相關的動態,心中不斷被倒進了香料、苦藥、辣椒、驚慌、恐懼、憤怒。為了不讓記憶消失,我給看見的每一條消息截圖,不管是抱怨式的發言,還是悲劇的傳言,抑或是工具性的防疫教學。

此後許多個夜晚,我都難以入睡。

臘月二十九,武漢封城。我去超商買口罩,看見玻璃上貼著「口罩買一盒送一盒」的宣傳語。心想:台灣還真是太平吶。當面詢問店員時被告知成盒的口罩已經賣完了,但散裝的口罩仍擺滿貨架。一瞬間,我感到現實的錯位與矛盾,身在中國的朋友們已經在哀嚎口罩缺貨,往來密切的台灣卻仍少有媒體報導,口罩酒精也是供應無虞。彷彿兩種平行的時空交錯於眼前,究竟該相信哪一個呢。猶豫著,我買了10個口罩,然後關上手機,在和平中迎接新年。

喜慶的節日呵,淹沒了一切日常繁瑣。等我抬起頭來看看眼前的世界,卻發現一切都變了。我已無法用平和的語言繼續描述之後發生的事情,我腦中不斷地閃過一個列表,它們一個個砸過來:

教育部說要隔離陸生。

陸籍人士限制來台。

陳時中說沒有歧視。

出現本土感染案例。

口罩限制出口一個月。

武漢包機返台被拒絕。

疫區在增多,疾病在升級。

陸生持續無法來台。

人們咒罵確診台商。

人們盛讚衛福部長。

港澳學生需要居家隔離。

港澳學生暫緩來台。

武漢包機返台。

陳時中落淚。

人們咒罵陸配。

人們咒罵中國。

人們咒罵陸生。

李文亮去世。

人們咒罵陸配子女。

人們咒罵台商。

口罩實名制販售。

出現社區感染案例。

「台灣人的生命高於一切。」

這是一份嚴重缺漏的列表,例如,人們咒罵的遠不止表中所列之群體人物。WHO、日本、菲律賓、越南、陸委會⋯⋯這份名單將越來越長,許許多多反對這種咒罵的人也將被陸續列入咒罵的行列。另外,許多聲音也未列入,例如醫護連署反對繼續包機接人回台,又例如某些學者提醒大眾不要被歧視蒙蔽了雙眼。但這份列表的不完整卻又十分符合現實,畢竟,疫情當前,有太多急切的情緒想要投射,遺漏了些事實又能怪罪誰呢。為了保護台灣人的安全,犧牲了誰的權益,勞累了誰的身軀,放棄了某些價值,又有什麼異常呢。

保存記憶,保存疫情時的記錄,我想,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但願未來有一天,情緒已隨疫情退去而降溫,我們能再次手捧著記錄與資料,來認真反省自己在2020年初的所作所為。

我看見在中國的朋友說:「給我一個好消息吧。」

我搜遍腦中的記憶、手機的記憶、網路的記憶,竟找不到一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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