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名為絲路的思路上 - 被遺忘的中亞角落
Kitai?
一開始還不知道這個字就是意指中國。(註1)
在吉爾吉斯旅行,最常被問到是不是中國人。說了台灣,對方又會長聲地 "哦!泰國"。
我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中畫了個老母雞和小雞蛋,在老母雞下面再畫個大腿。當他們又一直說泰國時,我就會指著大腿和雞蛋。
"Da! Thailand!",為什麼文西要堅持凌凌漆叫他達文西呢?我也不懂他們的不懂。
在邊境這個詞被使用前,人們對於國家之間的界線的認知非常模糊,如果對比到過去行走在絲路上的旅行者和商旅來說,或許他們就不會像我們現在這樣,可以清楚地計算自己走過多少國家,而是在旅途中經歷不同文化、風俗、語言和民族的洗禮來代替那實體不存在的界線所分隔的國家。
我們現在可以透過一支筆和腦海裡的國家邊界,畫出線和線的交會。但對過去的人們來說,要用紙筆勾勒出他們的路線是極為困難的。大多時候只能用文字紀錄沿途見聞,讓後世遙想過往的旅行畫面。
而要和素昧平生的異鄉人講述自己從何而來,沒有類似通用地圖等基準點的他們,又是如何表達自己故鄉的位置呢?
抵達比什凱克 (Bishkek),吉爾吉斯的首都,印象就是非常寬的馬路,林立的公寓大樓,隨處可見的大型銅像和噴水池,還有比英國地鐵還要複雜的公車系統。
來到比什凱克,唯一的目的就是要申辦塔吉克簽證。一心想著這不會太難,不就是對照大使館地址附近的巴士站名嘛,會有多難?不會再問就好。
我錯了。
大街上四竄的小巴士,沒有跑馬燈或小地圖顯示路線,只有在入口的車窗處放了看板,上面寫著大大的小巴號碼,連著密密麻麻的俄文。
會有多難?來問問看司機。
我又錯了。
不知道是旅店工作人員字跡潦草還是怎麼樣,司機看到地址或站名,都一直NieNie搖頭不知道。更慘的是,我連自己在哪一站都不知道。只知道會經過大使館的號碼,但是小巴停留時間太短,還來不及對照完俄文站名,小巴就這樣走了。
經過幾次嘗試,我心已冷。還是會到旅店請老闆協助。
旅店老闆來自敘利亞,雖然俄文不是太好,但他非常熱情地領我在找尋大使館的路上。來來回回,終於簽證到手。
在沙發衝浪上,我認識了一位比什凱克的當地女孩,Meerim。
就讀國際關係,Meerim 能夠用英文流利地和我溝通。從她的角度我稍稍認識了年輕人如何看待吉爾吉斯:
我其實吉文不好。你看我俄文溝通不錯,但其實我吉文真的差得可以,還被朋友取笑到底是不是吉爾吉斯人。在這裡啊,吉文好也沒有太大用處。念國際關係是興趣,但在這裡要找份工作真的太困難了,大家都是一次打好幾份工。我也想出國看看,畢竟大學畢業要在比什凱克工作,光是租金就花掉一半收入。
2013年,在首都比什凱克,大學新鮮人的平均工資約15000 Kyrgyz Som,相當於300美金。而在比什凱克,想要租一間公寓,已經差不多吃掉一半工資。剩下的還要雜支開銷,根本入不敷出。(註2)
Meerim 帶我認識她的朋友,也帶我去一些在比什凱克的餐廳或咖啡館。但說實在話,不曉得是不是念舊,感覺在奧什吃到的東西都好吃,來到比什凱克就什麼都比不上。
特別提到的一點是,在路上很多人看到我就直覺地開始用俄文對話起來。雖然吉爾吉斯人跟漢人是蠻像的,但我的穿著和長相顯得格格不入,怎麼會覺得我是當地人呢?
在 Osh Bazaar,一處位於比什凱克西邊的巴扎。在奧什的朋友說這處巴扎賣的價格比在奧什賣的還便宜,來比什凱克必逛。Meerim 帶我四處晃晃時,看到一件棉褲,價格不錯,開始在檢查料子。
服裝店的老闆娘走過來就過來招呼我,我用眼光向 Meerim 求救,她跟我翻譯道你喜歡的話,要不要試穿看看。
試穿完後,我覺得不錯,決定要買。老闆娘似乎明白了什麼一樣,講價格都是看著 Meerim 講。等我們離開店舖後,Meerim 才說:
她以為你是吉爾吉斯人,怎麼一句吉文或俄文都聽不懂。
我直到那天結束後,在旅店稍微查詢一下才知道,其實我被誤認成當地人也不是沒有原因。吉爾吉斯境內主要族群是吉爾吉斯人,一作柯爾克孜人,其餘族群還有維吾爾人、俄羅斯人、中國和韓國移民。其中還有一支 - 東干人。
東干在突厥語的意思為 定居者 或是 回來,其實很有歷史淵源。據考究,他們早期是從外地遷移到如今中國陝西甘肅一帶,而在清朝有兩次遷徙,他們再從該地區遷回到現今吉爾吉斯北部,其中一支遷徙部隊落腳在托克馬克 (Tokmok,俄文:Токмок)北方,與邊境相鄰的馬三奇村 (Masanchi,俄文:Масанчи)
你其實蠻像東干人的。
我看我得了個 "東干人認證標章" (註3)
說到托克馬克,就不得不提到一位唐代著名的詩人 - 李白。
托克馬克在唐代就是西域最西邊的邊陲城市 - 碎葉城。而其中一說就是李白其實是出生在碎葉城,直到四歲才被生父帶到蜀地四川居住。
如果李白的出生地可能就在不遠的地方,怎麼可能不去拜訪呢?
在背包客棧上,輾轉得知一位在托克馬克擔任家扶基金會的義工,和他聯繫上後,希望可以拜訪托克馬克,並住在那裡的宿舍,算是可以為基金會貢獻一點基金。
去程的巴士上,身邊的一位女生上前和我詢問是不是會說英文。
"I want to practice." 女生如是說道。
語言能力雖說在旅行這條路上,需求度不高也不低,但在很多時刻,擁有多種語言能力,或者是學習當地語言,都讓旅行加了分。
擁有多種語言能力,可以更容易取得更多關於當地的消息,在體驗文化的過程中,不會因為語言隔閡而產生誤解,甚至能在多次不同地區的旅行中,舉一反三,從語言中找到歷史交疊留下的線索,從而找到文化間的連結性。
或是顯露出想要學習當地語言的熱情,也是在旅途中增添了很多方便和關注。我和這位旅生素昧平生,在這次相遇後其實也沒有留下聯繫方式,也沒有再見過面,但我們在前往托克馬克的路上,我跟她練習我的俄文,學了一些吉爾吉斯語,而她用英文與我對答,不會的單字或聽不懂的句子,我用她的翻譯機翻譯單字。這樣相輔相成,萍水相逢的會面,在往後的日子還有好多好多。
抵達目的地後,這位女生不知道什麼時候準備了一份小禮。小禮的上頭放著 "Good luck for trip!" 的字條,裡面則放著一條似銀製的項鍊。
是豔遇嗎?我倒覺得是在地人認同我這位旅行者踏上他們的故鄉,並用他們的方式祝福這我,也算是旅途上的小確幸吧!
"Would you like to visit Burana Tower?",一位在家扶基金會的當地義工 - Vlad 問我道。
布拉那塔,被視為是在過去作為 Minaret 禮拜塔的用途。而建造歷史可以追溯到11世紀,由當時的喀喇汗國所建造。
最令人不解但趣味的是,這塔有個小故事:
一位曾經在這地區名聲響徹的可汗有了一位小公主,可汗大肆慶祝並邀請了各界的命理學家和智者前來看望這位小公主。不料,其中一位老學者就對他說:
你的女兒將會在16歲時被毒蜘蛛刺中,毒發身亡。
可汗當下名人建造了這座布拉那塔,並將小公主送往該塔居住。小公主的起居和飲食則交由專人打點,每天靠著倚在塔旁的梯子送上去的食物還需要可汗檢查後方可上塔。
就這樣到了小公主16歲的那年,為了慶祝生日,可汗本人就準備了一籃水果要送給女兒。誰料到他自己精心準備的水果籃中,裡頭就有一隻毒蜘蛛。疏於檢查的可汗就這樣痛失愛女,後悔不已。
我聽到的當下,不知道是該說他們抄了睡美人的故事,還是睡美人就是這位小公主呢?
回到基金會的宿舍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跟著他們一起品嚐著從超市買來的冷凍馬鈴薯水餃,也笑著同行的俄羅斯女生竟然從冰箱拿出果醬要沾著吃,托克馬克的一夜旅行也就此劃下句點。
托克馬克,座落在不是象棋上的楚河的楚河畔,也不見絲路古城的氣息和足跡。感受不太到李白曾經在這碎葉城生活,也不太能從現在的城市規模,想像過去喀喇汗國和西遼的輝煌歷史,但那傳說跟故事,依舊在這片土地上縈繞不絕。
吉爾吉斯這國家在國際間的能見度不高,但曾經走過或是計畫去走絲路的旅行者們,一定對這名稱毫不陌生。該地區是絲路中線的必經之地,和歷史課本裡學的西域脫離不了關係,還孕育了像是西遼等著名國家。但在遠古長流上,吉爾吉斯的土地似乎都位在離心的角落,地理上的隔閡讓這塊土地遠離了周遭地區長久以來一直需要面對的族群紛爭。
天山山脈的延伸和帕米爾高原巧妙地隔離了這塊土地,而後來的蘇維埃政權帶來了表面上的和平,卻在政權動搖的十幾年時間讓各民族緊張情緒升溫,爾後導致了吉爾吉斯西部的費爾干納的族群衝突,和在地圖上那破碎的邊境線與難以調解的飛地爭端。
如果哪天能再回去拜訪,我一定還會再回到奧什這座城市,去見見還住在那裡的朋友,並拜訪他們現在在奧什學校 - Osh American Corner。吃吃當時在大街上的烤包子配Nescafe,曾經征服過我無數個早晨,簡單又無比暴力的美食。計畫一段從奧什騎馬跨越天山分支到伊賽克湖畔 (Issyk-Kul) 的騎馬之行,完成當時沒有完成的旅程,踏足這塊我當時遺棄,歷代紛爭鮮少踏足的寧靜山谷。
註1:Kitai 在俄羅斯文裡意指中國,在發音上很接近元朝的北方外患 - 契丹。歷史來源是元朝在歐洲部分的金帳汗國非常強大,歐洲當時就沿用蒙古稱北方為契丹的用語,爾後代指整個中國地區。也是國泰航空 (Cathay Pacific) 的名稱由來。
註2:在文章撰寫時 (2021/1/25),吉爾吉斯索姆兌換美元來到0.012,幣值在八年間掉了40%!經濟上的窒礙難行真的讓吉爾吉斯苦不堪言。
註3:後來在阿富汗也取得另一枚認證標章。被當地人認為是哈佐拉人 (Hazara)。關於哈佐拉人的故事,相信大多數讀者會在 "追風箏的孩子 (The Kite Runner)"一書中讀到。哈佐拉人貌似東亞人,但實際上先祖應該是突厥部族和蒙古部族的結合,輾轉來到現今的阿富汗地區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