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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流浪歌者──鄭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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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有李泰祥,有校園民歌成為四、五年級的美好回憶;越南有鄭功山(Trịnh Công Sơn),他的音樂,在戰火激烈的歲月裡,撫慰著無數流離無依的靈魂。

鄭功山(1939-2001),越南情歌之父、反戰音樂家、永遠的流浪歌者、吟遊詩人,從1958年發表第一首情歌〈淚濕了的睫毛〉(Ướt mi)開始,便以大量精彩的歌曲霸佔著越南人的愛慕,直至病逝依然不曾停歇。

為什麼鄭功山大受歡迎?他是在怎麼樣的背景底下進行創作?也許,我們需要理解一點點越南近代史。十九世紀末,法國人進軍越南,不久從中國滿清政府手中奪得保護國權力,把中南半島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越南從此成為法國殖民地。1945年,二次大戰結束,越南趁機宣布獨立,旋即被法國否認,越法雙方於是展開新一輪激戰。1954年,奠邊府之役,越南獲勝,法國不得不和越南在日內瓦簽署停戰協議,宣布撤軍越南,卻順手將越南分為南北兩國。在越南人的歷史認知裡,自己的家國始終被外人所侵略、奴役,從早期的中國、十九世紀末法國、短暫停留的日本、二十世紀中期的美國,直到1975年,才真正獨立自主且完整統一。鄭功山就誕生於這樣動盪的時代,他的青春正逢南北越分裂衝突,戰爭彷彿永遠沒有停止的一刻,讓本來就纖細的心靈更加敏感多愁。鄭功山把自己的憂傷與熱情投注在音樂裡,唱出所有越南人厭棄戰爭的心聲。

鄭功山出生於越南中部,家境不俗,是家中長子,受法式新教育。高中畢業後,為了躲兵役,他離開戶籍地到別省教書,不久轉入西貢,專心從事音樂創作。鄭功山接觸音樂相當早,他說自己是一個愛唱歌的孩子,他閱讀、畫畫,也嘗試寫詩、寫歌,不料歌曲大受歡迎,從此走上音樂之途。

鄭功山的歌大致集中描寫愛情與戰爭,並雜揉著對命運的深沈感慨。樂曲旋律單純,不講求嚴格的西方樂理結構,「彷彿從口袋中取出」一般自然天成,歌詞充滿詩意與哲思,例如:「為什麼天空不放晴,讓你的眼睛從此不再迷濛,淚水從此不再憂傷了純真的你的睫毛。」〈淚濕了的睫毛〉充滿愛憐之意。例如:「你怎麼知道石碑不會疼痛?讓雨滴遍灑大地吧!宇宙洪荒中,碎砂與礫土依然渴求著彼此。」〈昔日的豔麗〉(Diễm xưa,1960)把愛情推向永恆。精鍊的語詞,奇異的意象,朦朧的象徵,淡淡的愁緒,使天性浪漫的越南人為之癡狂。而終其一生,鄭功山與許多美麗女子譜出戀情,卻止步於婚姻之門。他曾說「有的愛情很憂傷,有些愛情很幸福,我生命不能沒有愛情。」又說「我對生命充滿好奇,我熱愛所有人。」傳說,長期專唱鄭功山歌曲,與鄭功山合作密切的著名女歌手慶璃(Khánh Ly),曾拉著他的手問:「你說你愛所有人,卻怎麼沒說過愛我?」鄭功山於是笑著對旁人分解:「你們聽聽,這樣還會說我跟慶璃是一對嗎?」1975年,西貢變色,這對默契無間的音樂伙伴不得不拆夥,慶璃選擇奔走美國,鄭功山選擇留下。八零年代以後,有兩次傳出鄭功山打算結婚的消息,女方的父母更在報紙上公開聲明:「只要鄭功山提親,就一定把女兒嫁給他。」但婚禮最後仍無疾而終,母親去世後,鄭功山更樂於堅持獨身。

在內戰如火如荼展開的六零年代,鄭功山連續推出幾批描寫戰爭的歌曲,因此備受注目。大約1965、1966年起,西貢雖然歌舞升平,農村鄉下卻遭受前所未有的轟炸,人員傷亡慘烈,鄭功山從中部浪蕩到西貢,以〈母親的搖籃曲〉(Ca dao mẹ,1965)、〈老人與小孩〉(Người già em bé,1965)等歌驚動了當時的市民,造成一股「黃皮膚之歌」旋風。根據慶璃回憶,「當戰爭再起,很多人寫歌表達心情。我很喜歡那些歌,我也有男朋友正在當兵,後來戰死,故深有感觸。」鄭功山並不是硬梆梆地控訴「萬惡帝國」,而是選擇一種抒情的、白描的方式呈現戰爭,例如:「公園的石椅移到街上,老人瑟縮著睡,赤裸的小孩嚎啕大哭。老人憂傷望著街道,小孩徬徨嚼著幾粒冷飯。」〈老人與小孩〉;例如:「黃昏爬上高岡,在屍體上唱歌,我看見,我看見,小徑上人們扶持的逃亡,媽媽抱著死去的孩子,萬人塚中早已堆滿屍體……」〈在屍體上唱歌〉(Hát trên những xác người,1968);又如:「母親哀傷地唱著搖籃曲,掉下悔恨的眼淚,悔恨把孩子帶來這苦難人間。」〈母親的搖籃曲〉。這些歌曲使鄭功山被標示為「反戰音樂家」,不時遭到南越政府打壓,他因此四處轉移逃匿,但同時又不斷出版音樂集、舉辦音樂會,吸引眾多大學生前往聆聽。

鄭功山曾解釋,自己在1964-1966的作品帶有藍調味道,1967-1972之間則接受了民歌的影響。他的「黃皮膚」系列,出了名以憂鬱、頹廢的旋律包裝反叛精神;美國媒體稱他為越南的巴布‧迪倫(Bob Dylan),除了內容反戰之外,兩人的曲風及演唱方式或有所呼應之故。

鄭功山反戰爭,反南越政府背後的美國,1968年,他創作〈手牽手〉(Nối vòng tay lớn)表達了對南北越統一的期待,更於1975年4月30日,北越共軍抵達西貢當天,上地方電台高唱此歌,因此被外界視為親共分子。

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成立後,鄭功山被短暫「發配邊疆」,到新經濟區墾荒耕種,但共產黨很快對他鬆綁,隱性收編地歸還他自由與維持不墜的榮譽。相較於其他音樂家,鄭功山的確備受禮遇,但他已不像早期那樣文思泉湧,僅偶爾寫出一些迎合國家氣氛的歌,或收斂鋒芒歌詠地方風情,如〈媽媽的傳奇〉(Huyền thoại mẹ )、〈想念河內的秋天〉(Nhớ mùa thu Hà Nội)之類。他也創作一些兒少歌曲。

其實,越南「統一」後的鄭功山,並沒有完全政治正確。至少,他將南北越戰爭定位為「內戰」,正與河內政府「抵抗侵略、解放南方」的歷史定調相矛盾,故仍有部分歌曲遭禁;又八零年代一首〈你記得還是已經遺忘〉(Em còn nhớ hay em đã quên)對離去的「你」(隱喻漂流海外的成千上萬南越居民)訴說思念之情,挑動敏感神經。或許,對一個多情的靈魂而言,越南人,乃至所有孤弱之人,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才是他最終極的關懷吧!

2009

2020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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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鄭功山經典名曲

Diễm xưa(1960)

昔日的豔麗


Mưa vẫn mưa bay trên tầng tháp cổ

Dài tay em mấy thuở mắt xanh xao

Nghe lá thu mưa reo mòn gót nhỏ

Đường dài hun hút cho mắt thêm sâu

Mưa vẫn hay mưa trên hàng lá nhỏ

Buổi chiều ngồi ngóng những chuyến mưa qua

Trên bước chân em âm thầm lá đổ

Chợt hồn xanh buốt cho mình xót xa

Chiều này còn mưa sao em không lại

Nhỡ mai trong cơn đau vùi

Làm sao có nhau hằn lên nỗi đau

Bước chân em xin về mau

Mưa vẫn hay mưa cho đời biển động

Làm sao em nhớ những vết chim di

Xin hãy cho mưa qua miền đất rộng

Để người phiêu lãng quên mình lãng du

Mưa vẫn hay mưa cho đời biển động

Làm sao em biết bia đá không đau

Xin hãy cho mưa qua miền đất rộng

Ngày sau sỏi đá cũng cần có nhau.



雨絲飄飄在古塔上。望眼欲穿,那纖纖小手。

秋葉墜落如雨,小徑漫長,眼窩深凹。

雨絲飄飄在小樹葉叢。

午後枯望路過的雨。

你的跫音靜靜捲落葉。魂魄暗然,剎那神傷。

今朝午後,雨依然紛飛,你為何不來?

思極心痛,如何相擁。請你快來。

雨恆灑落而桑田滄海,你怎記得那飛鳥的爪痕。

且讓雨灑落寬廣大地,流浪者暫忘流浪。

雨恆灑落而桑田滄海,你怎知道石碑不會疼痛?

且讓雨灑落寬廣大地,碎砂和礫土依然彼此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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