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04丨口袋裡的糖果

外婆患阿茲海默快十年了。這十年裡，她把周遭世界的一切，漸漸遺忘。而陪伴著她的我們，關於她的記憶，好像也被眼前這個漸漸失去了認知能力的陌生人取代。

沒人願意，但記憶大多時候就是如此脆弱。會被疾病抹掉，也會被現實重裝。

其實健康時候的外婆，是一個相當大寫的A型血白羊座性格。乾脆麻利、精力旺盛、凡事都不拘小節。家裡總是亂七八糟，以至於常常聽見阿姨們跟外婆抱怨，但她眼裡根本沒這些事：「還不是把你們都養大了？」

她不是歌裡會唱的那種溫柔外婆，那時候的村子裡，常常有小孩被狗咬。被咬的小孩往往會立刻被送到外婆家來，她就立馬倒出半碗菜籽油，取下手腕上的銀鐲子，把小孩按在長凳上開始刮傷口，手法跟刮痧很像，痛起來，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可能需要兩三個大人按住。一般親生的媽媽下不了手，外婆每次都非常乾脆，乾脆到會給人一種強大的信心，「這樣做肯定管用」。

這樣「厲害」的外婆，在我童年的記憶裡，似乎從來沒有產生過親近的感覺。直到有一次，我已經上大學了，放假回去看她。家裡沒人別人，外公也不在。她問了我好大一堆問題，可能我回答得有點睏了，就打算睡一會兒，睡之前，她還在跟我說家裡有什麼好吃的之類，我說我不吃，你留著自己吃嘛。

幾個小時之後我醒來，家裡沒人，我也打算回去了，但我突然發現，自己外套的兩個口袋裡，褲子的兩個口袋裡，裝滿了各種糖果，而且全是小朋友才會吃的那種糖果。

家裡沒有小孩，不會有這些糖果。

因為我說不吃，於是她出去了一趟，又回來，給睡著的我裝滿了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