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认识运动：女性的身体是女性自己的
本文为“不止身体”专栏文章之一。“不止身体”是beU为性科普开设的专栏，在这里我们从一个个具体的生理困惑出发，科普生理知识，分享无毒的性别意识。本文首发于beU Official。
编者按：飞盘作为一项新兴运动，它的规则简单、无需身体接触、还可以有氧暴汗，很多女性选择了飞盘。而这些女性却被网友们冠以“飞盘媛”这一污名化称呼，指责方便活动的瑜伽裤是“软色情”，把拍照自由被称为“不是真的爱运动只想拍照晒图”。对于女性运动的污名化称呼还有雪媛、健身媛、运动媛。看着这些新名词，让我不禁思考是什么在妨碍着女性参与体育运动？
今年（2022）夏天，我开始学游泳。因为小时候溺过水，我对游泳的印象并不好，每次去有水的地方，我都不敢离开岸边。
但就在上个月，我在一群女生朋友的陪伴和帮助下，只花了一星期就浮起来了！浮起来的那天，是朋友充当了我的岸：她牵着我的手，一遍遍陪着我蹬腿、放松、上浮。几次下来，我真的做到了，而且不再需要她牵。这是种很妙的“身体先行”的体验：我心里还不相信自己可以，但我的身体已经率先做到了。
我有点上瘾，不断重复漂浮的过程，确认“我的身体能做到”。我任由自己的四肢散开，用整片皮肤和水面贴贴，憋尽可能久的气，看水里扭动的摇晃的舒展的腿和手，看池底的砖，泡泡，水纹......直到必须站起来呼吸。
这一切都太新奇了，我居然可以和水做朋友，还是以运动的方式。
惊喜之余，更多的是疑惑。我问自己：为什么以前不行？
是的，过去26年的人生里，我和运动的关系，几乎就是没有关系。小时候，男孩子的兴趣班是跆拳道和篮球，我在教室里练毛笔字，背演讲稿；家里人不喜欢我疯跑的样子，总说“女孩子，要文静一点”；学校的体育老师一直是男的，电视里的运动员也总是男的；运动会上，男同学跑步跑到摔跤打滚，而我领到的任务是写加油稿和送水......
我就这样长大了，直到大学才开始尝试不同的运动。大学里，我确实有段时间每天运动，但我并不开心，因为我根本练不出传说中的马甲线，于是就放弃了；去年，我试过跑步和拳击，但因为基础几乎为零，没能把这些较为剧烈的运动坚持下来。
“运动好难，而且它好像根本就不属于我”，这确实是很久以来我一想到运动就有的条件反射。
运动不属于女性，并不是我的错觉。女性在运动中受到严格限制的历史，至少可以回溯到100多年前。
在西方，虽然女性在1980年代后期已经被允许参与网球比赛，但却在后来的30多年里被要求必须穿着紧绷的束胸和夸张的衬裙才能进入网球场。
跑步是另一项女性被长久限制参与的运动，直到1984年，女子马拉松才被纳入奥运会项目。而在此之前，很多想要参与跑步的女性的境遇或许和她，Kathrine Switzer，很类似：1967年，波士顿马拉松尚未接受女性参与者，但 Kathrine 还是加入了跑步队伍，结果在跑步过程中遭到许多男性的阻挠。
在当时，流行的观点是，跑步这样剧烈的运动不适合女性，因为剧烈运动会伤害女性的子宫，从而影响她们的生育能力。所以不让女性参与跑步，是“为她好”。
即使在现代，女性已经在一些运动领域取得瞩目的成就，也还是会被暗示这不是你该在的地方。
比如，在今年的东京奥运会上，女性铅球运动员巩立姣夺冠之后，采访时却被说"是女汉子"，被问"什么时候做女孩子"，好像她在运动场的胜利不是胜利，好像女性必须要回到的赛道是婚恋市场。
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张伟丽身上，当她从格斗场上下来后，人们最关心的是"这么能打打女的，谁敢做她男朋友"。
所以，如果女性从来都不被鼓励进入运动场，会怎么呢？
月经用品品牌 Always 曾做的名为 #LikeAGirl 宣传视频或许能回答这个问题。视频里，不同的成年人被要求“像女孩一样跑、扔、打”。ta们不约而同得缩起手臂夹起大腿，用一种非常内收的姿势做出了各种扭捏的动作。有几个人甚至被自己的动作逗乐了，好像“像女孩一样动”是件很好笑的事。
是的，如果运动被认为不属于女性，那么“像女性一样动”会变成一件不正常、不自然的事。所以，#LikeAGirl 视频提出了那个在今天依然值得追问的问题：“When did doing something 'like a girl' become an insult?”（什么时候开始，‘像女孩一样动’变成了一种侮辱？）。
是从小被教育站姿和坐姿时吗？是活泼的女生被叫男人婆而不喜欢打架的男生被说很娘时吗？还是看到淑女班海报上咬着筷子穿着旗袍的一排排商品一样的女人时？
好像整个社会只期待女性按照某种特定的方式去动，再把这种特定的方式归纳成「娇气、扭捏」的女性气质，并认为这比起「外放、大胆」的男性气质更低一等。这才使得“像女孩一样动”才变成了一种好笑的，甚至带有侮辱性的表达。
这种限制女性使用自己身体的表达，让很多想要运动的女性下意识地自我审视：我的动作太女生了吗？又或者，太不女生了？我可以不顾发型地奔跑起来吗？我运动时看起来很丑吗？这个动作太夸张，女生能做吗？该做吗？
而女性在运动中要担心的远不止这些。我们还要抵抗网络流行的“马甲线、蜜桃臀、低体脂”等运动新陷阱，防范以运动为借口来骚扰或想“教我们点什么”的男性，以及被迫承担“飞盘媛”之类的无妄污名......
如果做一件之前，有这么无关的多东西要去顾虑。那很多女性感到“运动不属于自己”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其实说到底，“运动不属于女性”背后，是我们感到对运动缺乏信心，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不够友好的环境。
而我从学游泳中学到的重要一课是：和女性朋友一起运动，能帮助我们相信自己，也让我们更容易对环境感到安全。这对和我一样刚开始运动的新手来说，尤其值得一试。女性朋友是我们的引路人、同行者，也是伙伴、榜样。
她们不但不会judge我运动时的穿着和姿势，而且每次我有疑问，她们都会很乐于解答我的困惑。
在她们的陪伴下，我已经学会了蛙泳的蹬腿动作，正在练习换气，希望这个夏天能和水达成更深的和解。
同样是出于对女生朋友的信任，我正在学习的另外两项运动，飞盘和徒步，也选择了全女小组。
选择徒步是因为我想用一种相对缓和的运动方式找到适合自己的节奏。我从一星的难度开始，再二星，三星。如果实在跟不上，我也会及时和向导沟通，想办法增加休息或减少运动量。徒步带来的惊喜不仅是体能缓慢但稳定地提升，更让人轻松的是离开电子屏幕走进绿色里：我短暂地浮出信息汪洋，得以喘息片刻。
徒步时的每一步爬升，每一口呼吸，每一滴汗，每一次小腿酸胀和膝盖发烧，都好像是沉默已久的身体在对我耳语：是我，是我每日忠诚陪伴你。现在，你终于感受到我了，以后也请对我好一点吧。
如果说徒步是缓慢的、个人的，那么飞盘就是活泼的、面对面的。这是我第一次直面运动中的合作和对抗，不确定因素增加了，我需要在和ta人的互动中平衡自己身体的节奏。
说实话，我进步不快，常常接不到盘，飞出去的盘太抖，又或者是跑动耐力不够喘气喘到肺疼......直到第三次参加运动，我才终于有了一咪咪上手的感觉。但，我好快乐！看到聚精会神肌肉饱满奔跑着的女性身体，好快乐；得分后听到女孩们响亮的欢呼，好快乐；想象着自己只要继续投入也可以变成她、她、或者她，也好快乐。
运动带来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我“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劲儿了，一口气能上五楼！”嗯，这真的是真的。
而且，运动也让我更敢于使用自己的身体及其周边的空间：我不再背负“女生该怎么坐怎么站”的心理重量，如果我感觉到累，我会直接在地铁上盘腿坐下或在无人的街边躺倒。同时我会想：动物就是这样的，小孩也是，我的猫也是，凭什么我不可以呢。
我曾经读到过“人类是唯一会剥夺自己睡眠的动物”。其实，远不止是睡眠，人类加诸于自己身体的枷锁太多了。作为女性，尤其该和一举一动都得规规矩矩的日子说再见。毕竟，一旦感受过舒展身体的快乐，是很难不上瘾的。
编辑：okay
作者：小毛
排版：Yd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