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 Love 初戀》: 人生是由各種回憶和邂逅所組成

Netflix原創日劇《First Love初戀》是講述一段橫跨20年的愛情故事，靈感源自日本R&B天后宇多田光的兩首金曲—〈First Love〉(1999)和〈初戀〉(2018)，因此，由「佐藤健」與「滿島光」所飾演的男女主角從相愛、分離到重逢，幾乎是傍著歌曲的時間軸進行。從90年代到現代，從北海道到冰島，劇中隨著年代的推移穿插許多懷舊元素與歷史事件，更喚起了日劇輝煌年代的回憶殺，那種對經典純愛劇歷久彌新的感動。

《First Love初戀》的編導「寒竹百合」曾師承《情書》導演「岩井俊二」，同樣善於以各種元素和鏡語表達來呈現一種散文式的敘述風格，緩慢的敘事節奏、唯美的視覺構圖，輔以悠緩的配樂，叨絮著那些逝去的青春與無常。

對早已習慣韓劇敘事節奏的人來說，《First Love初戀》前半段看似零落的絮絮叨叨可能會挑戰觀眾的耐心，鏡頭剪輯不停在過去與現在的時間敘事線中來回交錯，時而青春的懵懂、初戀的悸動、未來的嚮往，時而現實的磨難、人生的無常、夢想的殞落。

也許對某些人來講，過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塵屑，無常才是正常；對當事人來說，每一個轉折卻是足以撼動人生方向的關鍵，命運竟成了左右為難下的隨波逐流。

當我們陪著劇中角色追憶起他們的似水年華，跟著悸動，跟著嘆息，或許也正因為同步置入了自己的過往與遺憾，才能跟著撩撥心底的那根弦吧；也或許正因為知道初戀大多無疾而終，也可能韓劇《二十五，二十一》的結局殷鑑不遠，我起初是抱著類似看《情書》的緬懷心情看待的，如此才不致於隨著劇情起伏而讓情緒波動得太激烈。

我以為刻意的淡漠能夠化解突如其來的揪心，我以為保持適當的距離是打開悲劇的既定模式，沒想到一切的武裝仍舊在「宇多田光」觸動人心的歌聲下棄械投降。

在熟悉的旋律中淚如雨下的，是她還是我？我又在別人的回憶裡凝望著誰？

第八集片尾的落點無疑是整齣戲的最高潮，如果結束在這裡也很美，帶著遺憾的餘韻，畢竟「錯過」常是初戀的全貌。而第九集的逆轉倒像似嚴冬下迎面而來的那縷和風，沁涼中捎來的一抹溫柔撫慰，悄悄地，我在別人的圓滿裡埋進了一聲嘆息，在淚眼婆娑中開出了一朵笑靨。

明天這個時候，我將哭泣不已，想念我深深愛過的你。——宇多田光〈First Love〉

( 以下純粹聊聊劇中我喜歡的幾個記憶點，恐有涉及劇情，請斟酌服用。)

你最喜歡吃什麼？

高中時期的「野口也英」有次被告白失敗，男同學害羞遁逃前的倉皇一問：「你最喜歡吃什麼？」恰巧被「並木晴道」偷聽到。

他一邊欣喜心儀之人被告白不成，一邊煞有其事對野口也英開示：「我覺得如果問別人最喜歡吃什麼就代表喜歡這個人，對嗎？」

沒想到，野口也英反而鼓足勇氣問向並木晴道：「你最喜歡吃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表白」不禁令我眼睛為之一亮，日本人言語中的含蓄之美也曾展現在夏木漱石那句膾炙人口的「今晚的月色真美（今夜は月が綺麗ですね）」。

用「食物」與「月色」來傳達心中難以啟齒的情意，羞澀中又帶點期待的小心翼翼，不想太直接卻又希望對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這種「借物抒情」得要同樣心思通透的人才能心領神會，瞧瞧我們愣頭愣腦的晴道怎麼回答？

我嗎？拿坡里義大利麵！

於是，後知後覺的晴道活該差點在雪地裡凍成冰棒。

巧妙的是，這問答也埋下了哏，兩人久別重逢時，失憶的也英也恰巧問了晴道同一句話，這次，百感交集的晴道也不加思索回道：「拿坡里義大利麵！」

這時的「拿坡里義大利麵」已不單單是食物，而是並木晴道對野口也英的深情告白—妳依舊佔據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不管妳記不記得。

整齣戲像這樣前後呼應的對白與情境俯拾皆是，正巧與「命中注定」的命題相互輝映。

我以為長大會變成奧特曼

除了男女主角的愛情，《First Love初戀》對親情與人生也有不少著墨，不管是在單親家庭中孤單成長的也英，在溫暖的家族中恣意鳴放的晴道，或是努力在夢想與父親期望中求得平衡的小綴，年少時對夢想的憧憬總是帶著三分傻氣與七分自信。

小時候，我以為我長大會變成奧特曼，但實際上，我只是個軟弱無能的人類，甚至不能拯救溺水的妹妹。

並木晴道在妹妹婚禮上的這段感人致詞相信也讓不少人感同身受，小時候的我們總是天真以為長大的自己會無所不能，覺得夢想不過是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只是，長大後才驚覺夢想竟是如此遙不可及，現實不過是在微不足道的人生裡重複著日復一日的麻木。

我那丟人現眼的過去一事無成，我對未來也絲毫沒有任何希望，我已經受夠了希望落空的生活。——野口也英

曾經夢想成為飛上天際的空服員，如今卻成了在路上行駛的計程車司機；曾經是開著戰鬥機在天空遨翔的飛行員，如今卻成了社區大樓的警衛。

當你放棄努力，放棄思考，將自己活成了一灘死水，「夢想」終究會像那台與火星軌道差肩而過的「希望號」探測器，因信號中斷而失去動力，最終在無垠的宇宙中漸行漸遠。

然而，或許也像第一集就開宗明義的那段開場白，若不是因為這樣一段又一段無限積累的人生際遇，今天的你又會過著什麼樣的人生呢？

假若，晴道與也英不曾因為意外分離二十年，也難保不會因為時空與現實差距而漸行漸遠，昔日的承諾也可能敵不過距離對感情的消磨，說不定也正因為那份無疾而終的遺憾才得以將一段感情紮得如此刻骨銘心。

我相信所有相聚和分離，或許都受到命運的指引，每一件事都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環。我也許無力拯救世界，但我希望能成為一個至少能竭盡全力保護至親的人。——並木晴道

黎明時分的冰淇淋

「一天的這個時候叫做黎明，是介於晝與夜、光明與黑暗的分界線。」第七集中，明明動心卻必須讓這份感情戛然而止的也英這麼說。

正因為是黑夜與白天的交界，可以暫時不存在道德的束縛，將自己放逐在魔幻時刻的灰色地帶裡暫時沉淪。

這是我的黎明時分冰淇淋，如果遇到什麼好事或是什麼壞事，我就會吃一個。

「黎明時分的冰淇淋」這種「微小但確切的幸福」可以讓自己在有限的時光中獨自舔傷或偷歡，是一種安慰劑，也是讓自己在天亮後可以重新振作的小確幸。

「這次是好還是壞？」

對晴道的提問但笑不語的也英分享了冰淇淋，也共享黎明時分的寧靜。然而，嘴裡的甜膩終究化不了心中的苦澀，就像那台在高速公路中錯過出口只能在車陣中前行的計程車，其實也自嘲著自己對這份感情的不由自主卻又無可奈何。

簡直就是個地獄，明知道是個錯誤還繼續往前開。

普魯斯特效應

法國意識流作家普魯斯特在其作品《追憶似水年華》中提到有年冬天他喝著浸過瑪德蓮蛋糕的熱茶，那隨即令他感官為之一震的味道，意外喚起童年時在貢布雷姑媽家喝茶配著瑪德蓮蛋糕的記憶。心理學上把這種由嗅覺引發的過去記憶稱為「普魯斯特效應」。

《First Love初戀》則是藉由心理諮商師「有川恆美」來闡述，因為意外失去某段記憶的人有可能因為嗅覺、聽覺、味覺、 視覺、觸覺等五感的刺激而誘發「非意願記憶」，也就是「身體記憶」。

也因此，即使失去記憶，身體記憶仍舊讓也英見到晴道妹妹時，不自覺地比起手語；讓她對「拿坡里義大利麵」有種相見恨晚的喜愛，也讓她在二十年後與晴道重逢時莫名多了一份陌生的熟悉。

因為那份曾經的炙熱會在心裡烙下印記，在身體留下眷戀，即使失去記憶，依舊會不由自主深受吸引。

當熟悉的旋律竄入也英的耳裡，瞬間便將那些深深淺淺的記憶碎片重新歸位。

也許就像第二集中並木晴道對於「奇蹟」的認定：

兩個有共同點的人能夠相遇的機率，據說是二十萬分之一，
然後能認識某個人的機率，是兩百萬分之一，
之後能夠越來越親近的機率，是兩千萬分之一，
人們彼此能夠成為朋友的機率，是兩億分之一，
能夠成為摯友的機率，是二十億分之一，
而遇見靈魂伴侶的機率，是六十億分之一！

也或許正因為這種「命中注定」般的奇蹟為愛情增添了一種浪漫的宿命感，只要拚盡全力，命運的兜兜轉轉終究會將命中注定的靈魂伴侶兜在一起。

「人生就是充滿了無數像這樣意義深遠的邂逅」旺太郎如是說。

那麼，你會相信命運嗎？

是否會遵從內心的慾望，為夢想或愛情義無反顧逆風前行呢？

(首發於2022/12/05方格子)

PS,

• 最後一集在片尾曲後還埋了一個小彩蛋，可別錯過喔~
• 分享一下〈First Love〉另一個一小時不間斷的版本，我寫這篇文時就這麼一直單曲循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