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出現
登出所有社群的期間,諸如米蘭昆德拉過世之類的消息,都是從別人那裡聽說。六七月有如塌陷而透光的繭,一個我把它日日披戴,假裝成雨衣,另一個我躺在裡面,假裝在夏季冬眠。許久沒有想起的病毒隨著登出漸漸安逸,變得像一則謠言,都市傳說。偶爾痛感仍瞬間襲來,可以作證那樣的我仍活在我身上。
還在上一個盆地就寫過了,決絕是以蜷抱之姿關上耳朵,寫不出稿來的日子則像黑暗時代,中世紀,黑死病肆虐的歐洲大陸,文明的斷代。在兩個盆地,痛苦質感的差異就是蟻種的差異,上一個盆地的琉璃蟻有大而黑的身軀,台北盆地的螞蟻是小黃家蟻,小小的,細細的,不過比髮絲粗一些而已。早上看見冷水壺,又有螞蟻掉進水裡,新的房間依然充滿隱喻。
余華說活著是漢語裡最有力量的詞之一,那力量不是來自抵抗,而是忍受,忍受活著帶給你的一切。Google地圖背叛我的時候我就困在了車裡,從一個地方瞎子過河般開去另一個地方,好幾次落入地圖和單行道的圈套。新開的路易莎一位難求,三個年齡加起來超過一百五十歲的老人在另一端的座位談論愛情的真諦,真諦是什麼呢,真諦是不是一種性質?生活的性質是夢遊,我的耳朵非常安靜。
已經很久沒在手機裡見到我的諮商師。六七月裡的聲音都像從另一個真空的世界傳來的神秘訊息。那是什麼意思呢?我變得不知道他是否也在夢裡,在同一個夢境裡,因而我們才能共享原因不明的泅泳和怪病。我照了X光,做腦CT,內視鏡,聽力檢查,醫學無法拯救耳咽管開放症,就像它同樣無法拯救創傷的後遺,但它可以使你活下去,活著的性質就是忍受。
在捷運上我看到自己的倒影,像魂。自溺是一種自愛,自毀是一種卑微的奪權,我試圖削弱痛苦對我的權力,這當然要讓我付出相應的代價。嘗試人間蒸發的理由很多,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生的驅力或死的驅力,解釋不清。我真的很努力了,很努力的去說明:為什麼我這樣寫。為什麼我會這樣。人是需要為自己的需求辯護的,然而解釋總是最最徒勞,那樣的心情,說起來最接近一句別人的詩:花如果開了/反正別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