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螺旋梯:黑桃K(一)

DrifterJ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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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天氣好得不得了。陽光飽脹,牛乳一般流進窗戶,在床頭投下柔和的陰影。方宇走進702病房,手中攥著一摞撲克牌,神情輕鬆愉快。“早上好。”他微微一笑,朝小蝶打個招呼。此時小蝶正隨手翻著昨天他拿來的繪本,臉上掛著俏皮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方醫生,你來了。”她抬起頭,時鐘指向9點。“給你看個好玩兒的東西。”他揚了揚手裡的紙牌,興致勃勃地說:“我們來做一個遊戲。”“遊戲?”“對,不過是一個嚴肅的遊戲,想試試嗎?”他的眼眸明亮又深邃,像一口藏著秘密的古井。她一時看呆了,精神有些恍惚,仿佛透過他的眼睛穿越到了撒哈拉沙漠的另一端,海市蜃樓和天堂的交界地帶。“什麼遊戲呢,我這人最不擅長這個了,尤其是涉及賭博的。”“這個遊戲不直接涉及賭博,如果有,那可能也是心裡層面的。妳會喜歡的。”“你確定?那講講吧,但願不太複雜。”“看,這是54張撲克牌,其中每一張牌上都對應一個字母,中間的空白處繪製有一張不同流派的藝術作品。如果我沒記錯,你學過藝術史,一定對這些作品也不太陌生。”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要你每天抽取一張紙牌,根據隨機抽取的紙牌寫故事,關於你自己的非虛構故事,寫在筆記本上。而我會根據你的故事對你展開一對一的心理咨詢。你可以用一些字符替代真實姓名,但要保證故事本身的真實性。而你可以得到的獎勵是——每解開一個心結,我就贈送你一個繪本,可是進口原版的哦。”“我擔心自己會洩露太多的隱私,變成一個透明的玻璃人。赤身裸體地行走。”小蝶遲疑道。“我能理解,但如果要解開妳的心結,妳不得不放棄一部分自己的隱私。在健康和隱私之間,妳必須有所取捨。”方宇嚴肅地看著她。“那我試試吧……這個遊戲從什麼時候開始?”“如果你願意,現在就是最好的時間。”“我要怎麼寫?日記體、自傳體還是小說體?”“用你最自然、舒適的寫作方式。最能真實表達自我的方式。”方宇補充道,並將手中的紙牌遞給小蝶。小蝶輕輕閉上雙眼,將手湊近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和略顯蒼白的手掌。抽取了一張紙牌,她睜開眼,定睛一看,黑桃K,卡牌正中是康定斯基的名作——構成第八號。直線、圓圈、三角、變形的矩形彼此相互交錯,斑斕的色塊混雜成一首神秘的交響樂。她迅速掃了方宇一眼,發現他也正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突然感覺臉頰一紅,有些腼腆地垂下頭。“下午兩點前我能寫完。”她突然開口道。“好,我下午三點鐘過來。期待你的創作。”他臉上掛著不可捉摸的神情,收起紙牌,轉身離去。離開時小心翼翼地合上門,仿佛對待易碎物品。

小蝶走到窗前,完完全全拉開窗簾,推開窗,任陽光穿透她身體和靈魂的每一個角落。微風吹過,似乎攜來一縷野薔薇的氣息。這是7樓,居然可以嗅見花香,不同尋常。她回到床頭,攤開筆記本,想了想,提筆開始書寫起來。

 

這是她來到台灣的第一週,沒有朋友,常常形單影隻,一個人在偌大的校園裡晃悠,穿過充盈著優美鳴奏曲的音樂學院,穿過掛滿表現主義畫作的美術學院,穿過貼滿最新放映信息的電影學院,穿過游魚嬉戲的池塘,穿過汗牛充棟的圖書館,直至抵達一片人煙稀少的小樹林。這片樹林出奇的幽靜,時常有畫眉、百靈、喜鵲和麻雀光臨,碧綠的芳草地上點綴著玫瑰,有白色、香檳色、猩紅色,散發出甜蜜的幽香。她喜歡這裡,常常一個人沿著曲折的小徑散步。窄窄的小徑延伸至天邊,仿佛盡頭會是一片神秘樂園。小徑的盡頭是哪裡?有一天她按捺不住好奇準備一探究竟。記得那天是個大晴天,天空蔚藍、透明,像一片翻著白浪的深海。她沿著小徑走,邊走邊聽著貝多芬的C小調八號鳴奏曲。花了整整一個半小時,終於到了小徑的盡頭。眼前的美景令她感到震驚:一片靜謐的湖水,碧波蕩漾。湖畔,一隻白天鵝偎依著一隻黑天鵝,它們時不時展開雙翼,在水中自由嬉戲。她注意到,距離天鵝不遠處是一個穿著黑色T恤的男子,他神色專注,手持畫筆正在畫著什麼。她躡手躡腳走進,想看得真切。青草摩挲著我的小白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潮濕的風撫摸著她的唇,留下神秘的符咒。整個人似乎變成了一滴晶瑩的露水,凝結在草葉上,搖搖晃晃。終於靠近了,沒有驚擾到畫著。她發現,這位畫家正在描繪的正是天鵝嬉戲圖。他的筆觸粗獷、寫意,並不拘泥於具象的表達,更多層面上是去再現天鵝內在的氣韻和嬉戲中的情態,用色非常大膽,打破傳統意義上對於混色的想象。在她正暗自稱讚之際,畫家抬起頭,微微側身,看到一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她有點不好意思,“看您畫得認真,沒敢打擾。”“不用稱‘您’,‘你’就好。”“這裡真美,板橋居然還藏著這種地方。第一次看到黑天鵝,它浮水的樣子好優雅,像在聽一首肖邦的鋼琴曲。”“第一次聽到這麼奇妙的比喻,姑娘妳學中文的吧?”畫家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感受到她特別的語言敏感度。“不,我學哲學的。研究後現代和解構主義思潮。”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但我最近逐漸發現,最近最愛的還是藝術,泛藝術,與藝術相關的所有表達方式。我似乎對每一種藝術形式都有探索熱情。當然,目前投入比較多時間、精力的主要是攝影。我算半個獨立攝影師。”他微微一笑,說道“我是全職獨立攝影師,副業是繪畫。有興趣給我拍一張側身肖像嗎,我想看看妳的構圖。”她掏出手機,半跪在草地上,咔嚓一聲,拍下一張側影人像。她迅速在手機上修圖,選擇了一個偏暗的黑白濾鏡。“我喜歡黑白攝影。”她莞爾一笑,衝他眨了眨眼睛,並將手機圖像放置在他一尺左右的位置。“好巧,最近在銀鹽暗房裡做實驗,黑白照片洗了一堆。工作室都鋪滿了。想看看嗎?”她興奮地望著他,開心的表情像盛放的雛菊。“下午三點,不如我們去愛麗絲咖啡館喝杯藍山手沖吧。離這裡大概半小時腳程。我今天就畫到這裡,也差不多了。走嗎?”“好呀!”她開心到飛起。十分鐘,畫家便收拾好了畫具。

抵達愛麗絲時已經過了三點半,陽光慵懶地灑在巴洛克風格的墻柱上,在地面投下斑駁的陰影。人不太多,三三兩兩,多數坐在室內。他選擇了一個戶外靠近小花園的位置,並為她挑了一個寬敞的座位,背後是叫不出名字的紫色藤蔓植物。她道了謝,微微提起裙子端坐下來。

室內播放著Karen Souza的爵士樂,懶洋洋地飄到窗外,像剛出爐的羊角麵包混合著朱古力的氣息。“看看菜單,要喝點什麼?”他把牛皮封面的菜單推到她眼前。“你點吧,這裡你熟悉。”他微微頜首,也不推卻,隨即擺襬手。服務生很快走過來,“請問要點些什麼?”“兩杯法式藍山壓萃,一碟蔓越莓小曲奇。”看得出,這裡的一切他都非常熟悉,甚至沒看一眼菜單。她的眼神追隨小花園飄向遠處,那裡是一隻胖胖的橘貓。它臥在草坪上,悠然自得地舔著毛,陽光打在它身上,像一個金光燦燦的毛球。“你也喜歡貓咪?”他突然發問。“對,以前在家也養過,但家人不喜歡,送人了,為此還和他們大吵一架。一年前的事情了。”“我家有一隻美短,如果妳喜歡,可以上我家擼貓。”她兩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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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ifterJane夏蟲語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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