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和游泳

在唱歌

清晨，牽牛花在唱歌

中午，飯店餐碟在唱歌

傍晚，歸航的渡輪在唱歌

夜裡，失眠的人張開嘴巴

唱不出歌

花木唱著萬年的歌

不耕種又不收穫的歌

餐碟唱著千年的歌

不滿足又不厭煩的歌

渡輪唱著百年的歌

不疲憊又不休息的歌

失眠的人不唱歌

生命的消磨沒有言語也沒有韻律

還在唱歌啊唱歌

不睡覺也不清醒的人

真好聽呀

拋捨了一切吃喝、耕種、返航、休息的歌

不是人的歌呀

只有失眠的人才聽得到的歌

真好聽

跳進游泳池

三年級的暑假

八歲半的小孩等著舅媽帶她去游泳池

舅媽說

你乖乖看書，我收拾衣服

啊呀我記得，你要帶的游泳圈和汽球

啊呀我記得，你要穿的紅裙子和涼鞋

那你乖乖看書先

八歲半的小孩看著舅媽的書架

拿下來一本、打開目錄、再翻到一章書

舅媽還在收拾東西

書裡的人被抓進秦城監獄

被審訊的軍警暴力地摔到牆上

被打得流血了

舅媽還在收拾東西

書裡的人被命令脫光衣服

裸體面壁等待軍警檢查她的牢房

被羞辱得哭了

舅媽還在收拾東西

好啦不要看書啦

起來穿裙子啦

不扎小辮好不好啊

等下下水頭髮都要濕啊

今天我們游到泳池對邊好嗎

今天我們不用游泳圈好嗎

好

喔快點啦

跳進游泳池

秦城監獄和政治運動

水漫過頭頂

今天不要游泳圈啦

游過去吧

游過去吧

八歲小孩的夢想

直到三十歲

她也還沒有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