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曾与张爱玲齐名,乱世中百无禁忌的玫瑰
苏青是与张爱玲同时代的海派女作家,她的名气和地位虽不及张爱玲,但其作品自有其鲜活的生命力,和一定的现代性,现在读来,并不陈旧和过时。
上海孤岛时期,她和张爱玲同生活在那里,相识并且有一些接触和交集。张爱玲曾投稿到《天地》杂志,苏青是《天地》的创办人。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是业务上的,但张爱玲说,“也不能说一点感情也没有。”她觉得“我喜欢她过于她喜欢我,是因为知道她比较深的缘故。” 张爱玲和她同为女人,又是同行,所以有点惺惺相惜,彼此懂得,我认为是不错的。
张爱玲在《我看苏青》中写道,“如果必须把女作者特别分作一栏来评论的话,那么,把我同冰心、白荻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甘心情愿的。”张爱玲是眼光多么独的人啊,也不是那种惯于和人打哈哈,轻易捧人赞人的人。
张爱玲没有看错,苏青的作品,不是那种只能存在一时的时代读物。她的小说和散文,即使过了那个时期,仍有再读的意义和价值。其实,在当年,她的某些观点,某种开放的态度,甚至是超前的,大胆的。她不会藏着掖着,小心着步步留心,她是“那样一个兴兴轰轰火烧似的人”。
最近我终于读了她的代表作《结婚十年》。对这个人更感兴趣。
说起来,我读民国时期女作家的作品还得追溯到中学和大学时期了。多少年前的事了啊。那时读过卢隐、石评梅......也很为两位有才华的女性英年早逝难过惋惜。
特别是石评梅,我记得那时有一本她的传记,班里的几个女生把那本书传着看完。因为传记,我得以又读了一些石评梅的文字。记得当时我们班上几个女生都为她和高君宇的凄美爱情黯然神伤了好久好久。我也是其中之一。后来大学毕业到北京打工,最先去的公园就是南城的陶然亭公园,那里有他们两人的衣冠冢。
公园里自然是很热闹的,不过我的脑子里都是想象中的石评梅一次次到高君宇的墓前凭吊的画面,和那一行行怀念的文字。不过,石评梅又是先锋的,自由的。她曾说,我既爱他,但我们天人两隔,我又感到我之于他的爱之外的完整性。这就是我的生命。也许也是我冥冥之中所求的(原话记不得了,只是大致的意义)。那时只是中学生的我,读到这里,自然心里是有点震撼的。她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为爱痛心从而否定余生价值的那种传统女性,她从山西的老家走出来,上了学,读了书,她已经成为很有点女性意识的新女性了。我想这一点,她于我,是有影响和启蒙的。我只可惜她在高君宇死后没几年,也倏忽而逝。要不然,我想,她明明也是可以有更多作为和作品的。民国时期的女性,接受了新知识,已经是一代努力找寻自我,活出新路的勇敢女性。
说回苏青。她的家里虽没有张爱玲的祖上那么显赫,但还是比较宽裕的。
苏青本名冯和仪,1914年生于浙江鄞县。父亲冯雨松是当时政府派遣的第五批留学生,归国后曾在汉口中国银行任职。1924年父亲病逝。我想,这之后,家里的经济条件应该是变得没那么好了,母亲带着她从上海回到老家。1933年她考入国立中央大学外文系。1934年与李钦文结婚,随后因怀孕而退学。之后,她再没有返回学校继续学业,做起了家庭主妇,其间短暂出任过小学教员,再后来开始投稿写作,以贴补家用。1944年与丈夫离婚,同年《结婚十年》开始连载。
这是一本自传体小说。在小说中,她是坦荡,活泼泼的,她记述和丈夫的婚礼,新婚之夜的忐忐,婚后的甜蜜,和婆婆、小姑的别扭和龃龉,生女儿时的辛苦,孩子出生前后婆家态度的转变,战争爆发时的惊慌和恐惧,逃难,归家,生活拮据,和丈夫的争吵、和解,丈夫对小女儿的溺爱、移情别恋及至她决定离婚时的心酸......近百年前婚姻的种种困顿和丑态,和现在也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最开始,她是怀春的少女,对男人,对爱情有一种天然的喜爱和憧憬。同时,对于要嫁之人,她又是那么的陌生,她觉得女子的婚姻像是在打一个赌。如果男人爱她,欣赏她的美貌和性情,关心她,疼惜她,那是一个女人的幸运。而如果不巧男人不爱她,那无论这个女人怎样在他面前表现,又有什么意思呢?女人在老式的婚姻面前,是被动的,是苦闷的。她也不例外。
当初婆家看重她家也是书香门第,和他家门当户对。可是她说,这并不表示男人真的欣赏自己的妻子很有文化,在家里看书,甚至写作。女人读过一点书,只是一种美好的装饰,丈夫却不想她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有那么多意见和主张。那样只会招致丈夫的嫉妒和反感。她看报纸,读小说,丈夫就不高兴。她还要在丈夫去上班后,偷偷地另买报纸看。
后来,家里经济不宽裕,她挣了稿费贴补家用,丈夫却不满意,还耍赖,更加不想给家用。你看,男人多实惠,多注重自己的权威和面子。妻子有收入,让他不舒服,再然后索性干脆不想养家了。
后来丈夫的律所开起来了,收入颇丰,家中各种用度奢侈起来。同时,他对小女儿万般宠溺,不吝金钱。在怎么养孩子这件事上,只有他的意见才是对的,奶妈都开始跟着态度强硬。
丈夫始终是个少爷,在战乱的年代,仍是不考虑长远的,有钱时尽情花销,没钱了就颓丧摊手,还找各种理由牵怒于妻子。至于自己出轨,打人等事,倒是没有愧意。
这个男人没有成长。可是女人和男人不同。
经历了十年婚姻的女人,怎么可能还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小女孩?她看透了男人的谎言和狡猾,她从愤怒,伤心,无助,最后决定了要离婚时,却十分的平静和淡然。她认为,如果男人的心里已经没有她了,她做什么努力都是无用的,她只是心疼幼小的孩子。
我想说的是,她并不是完全与男人对立起来的女斗士,相反她是爱男人的,她渴望男人,渴望爱,渴望家庭的温暖。但生活还是让她失望了。
她写道:“假如那人不爱她了,眼泪徒只惹人憎厌,笑容也是使人难受的,还是趁早识相些把自己竭力隐藏在黑影里,勿作声息,让他瞧不见,听不到你为上。”她失去爱痛苦,可是我想其实她对关系破裂,无可挽回也看得分明。
结婚并不是花前月下,婚姻多麻烦啊!它是两个家族的结合,她要面对多少利害关系啊。哪有轻松的时刻。就连回娘家,母亲都变得生疏,客气拘紧。娘俩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亲密了。母亲为准备回礼的事情跑前跑后,生怕礼数不周,让人挑了理,也让她没面子。可是,她想和母亲说说心理话啊,唠唠家常啊。这些都不能够了。说说委屈,还怕佣人听了再去搬弄是非。
“结婚真没有多大意思,说到两个人的心吧,心还是隔得远远的;说到男女间快乐,一刹那便完了,不过十分钟,却换来十月怀胎,十年养育的辛苦。”女人生育的代价和风险,男人总是认为理所当然。不过,她很快怀孕,生产后发现不是男孩,男人就又揶揄女人怎么那么容易受孕。呵呵,你看,男人总是有理的。受苦的总是女人。
变了心的男人若狠心不管妻儿,女人又有何法?毕竟那个时代,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通过写稿、教书等劳动换得收入,养育得了自己和孩子。被男人抛弃的女人和孩子是多无奈啊。所以,她感慨“ 节制生育是女子解放的基本条件;在万不得已时,科学的堕胎方法也是值得赞美的。一个女子若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子宫,她还想有办法去控制男人的心吗? ”不过,男人的心怎么控制得了呢?所以,现代社会的我们,只好使自己独立起来啊!没有他法。
再后来,张爱玲早早地离开了大陆,远走美国。苏青是没有走的。她的命运和许多人一样,像风中不能自主的落叶,荡来荡去,让人唏嘘。
1945年之后,《天地》杂志停刊。苏青被列为“文化汉奸”。后来,她的作品几乎全遭查禁。在新中国成立后,她曾做过芳华越剧团的编剧,编写过《屈原》《宝玉与黛玉》等剧本。之后,在数次的运动中,她成为批斗的对象,她变得格外小心谨慎,沉默寡言。
1982年去世。死后两年,得到“平反”。骨灰葬在美国。
“苏青为人作文,是世俗的,百无禁忌的。”她活出真性情,写文也是真性情。她属于那个时代,又往前走出一小步。她曾遭非议,她不能再辩解。当然,其实,她无需再说什么。她只是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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