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驹桥田野笔记 2023.11.24

24号开始了第四位工友的访谈。之前的访谈就坐在路边的空调外机上，显得很简陋，这一回我专门买了两个小马扎带到马驹桥，一来稍微改善访谈环境，二来也表示我的诚意。

下午只有一点小日头，风很大，非常冷，但在马驹桥的街角等活的工人规模却丝毫不减。张哥安排了一个经常一起干活的工友，我们过马路，就在路边的店面门口摆下马扎，开始访谈。

对方姓李，1994年生，在这群工人里相对年轻，但也已经来马驹桥有两年之久。他是河北邯郸人，原先从厨师学徒做起，在餐饮行业从事了很长时间，致使对厨房的工作产生了极大的厌倦，想脱离这一环境，于是来到了马驹桥。李哥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清醒，他明白在马驹桥赚不到钱，是混日子，他直言“以后回想起在马驹桥的两年一定会后悔浪费了两年的青春”，因此他虽然过去厌倦了厨房，但他最大的兴趣还是研究做菜，于是计划在过完年后回归餐饮行业，寻求一份稳定的工作。他还分享了马驹桥欠钱与反欠钱的斗智斗勇，给我逗得不行，也正是在那一刻，我感受到来自田野的生活智慧。

（具体的访谈记录不在此放出，将会融入到最终的硕士论文中，敬请期待）

访谈在一个小时的瑟瑟发抖中结束，李哥去吃饭，我去张哥的宿舍参观。离得不远，穿过一条狭长的小巷，上二楼，整个建筑被分隔成无数的小房间。张哥推门进去，灯光昏黄，一股混合着烟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屋里的暖气很足，他的室友正赤裸着上身躺着玩手机，看张哥带了外人进来，非常不悦：“这是谁啊你就带进来？你问我了吗？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我赶紧道歉：“对不起大哥，打扰您休息了。”

张哥回了一句：“那又怎么了？这又不是你家。”

室友的声调明显提高了，上半身也用手撑起来了：“现在这就是我家！你没经过我同意就不行！”

张哥没理他，对我说：“别理他，神经病。”

我接着道歉，室友转过去接着玩手机，不理我们了。我坐在床边，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小屋。其实不需要多仔细，因为非常小，也就六七平米，一张大床靠着暖气片，并排放着两个床头柜，堆满了背包和衣服，就再也没有任何家具。我原以为张哥说的两人单间是两张单人床，没想到是两个人睡一张大床，分两摊被子。

毕竟不受欢迎，坐不住，我在屋里暖和了五分钟左右，就向室友再次道歉后匆匆离开了。张哥带我回到街拐角，介绍说，可以进中介屋里坐着，晚上冷的时候他就常去，没人撵。我们进的这家中介挺大，占了两间店面，整面墙贴满了“××电子”“××科技”“满月有奖”的招聘信息海报。前台两边分别摆了一些凳子，四五个工友坐着刷手机，时不时有工人进来，到前台咨询工作，报姓名和身份证号。

呆了一会儿，我听到外面有吵闹声，于是赶紧出门看。一圈人围着两个正在大声争吵的大叔，听了一会儿的大意是，黑衣大叔委托中间人码人，找了包括红衣大叔在内的十几位工友干活，但等到双方见面的时候，黑衣大叔觉得这些工人不够格，他不满意，没有达到他的要求，于是回绝了这些工友。这时红衣大叔不干了，挑头向黑衣大叔讨要说法。

红衣大叔有点结巴，智力似乎也有些问题，就是“人都找来了你让我们怎么办”“活干不了但我们人都来了”几句话来回说，黑衣大叔也是个急性子，解释了几句发现对方听不进去，不想继续纠缠下去，跨上电动车准备离开。红衣大叔不肯放人，伸手拽他，想把他拉下来。这一下可把黑衣大叔惹急了，下车把车停好，也伸手扯红衣大叔的衣服，喊着：“走走走，到马路对面去！”

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悠长的起哄声，“喔——”，“要打起来咯打起来咯”。黑红两位大叔在前面走，后面一群看热闹的工友簇拥着。当听到要去马路对面时，我朝那边看去，有一名警察正站在十字路口，我还以为他们要过马路找警察评理调解。结果，一大群工人围着两个充满了火药味的互相揪着衣服的人，就从警察面前走了过去，没有对冲突的预判，没有任何询问和制止，警察就这么站着。在距离警察不到十米的地方，两位大叔继续争执不休，而警察连头都没有向那边扭过一次。

这真是非常魔幻的画面，只是限于当时的紧张场面没有办法拍照。

来到马路对面，并没有如好事者期待的那样打起来，黑衣大叔的气似乎消了很多，也不再大声挑衅红衣大叔“你再指我一下试试”，而在一直打电话，也许是让中间人马上过来处理这场纠纷，商量怎么解决。

当我坐上公交车回学校时，马路对面的人群依然没有解散，有看热闹的，也有和红衣大叔一起讨要说法的那十几分之一的。

也许在马驹桥，只有看热闹，没有看新鲜。日升月落，马驹桥没有新鲜事，这大概就是警察的心理活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