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我自認是一個比較遲鈍的女人。奇怪的是，我在某些方面也許能表現出相對的機靈與聰明，但是在男女關係中，我覺得自己特別傻。我的傻在於我在愛情方面的單純，對人性的無知，對別人的過度信賴。

我的盲點在於長久意識不到自己婚姻上的問題，還以爲伴侶對自己有著一生誓死不渝的愛。有愛，一切都能忍，有愛，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解決。

我是在大學畢業後幾個月，到了國外認識他的，他大我三嵗半。

剛認識的時候，他瘋狂地追求我。我們住在同一個城市的時候，他三天兩頭來幫我的忙，帶我去購置家俱，請我吃飯、看電影。我們不住在同一個城市的時候，他每天捎來一封情書，外加早、午、晚三通電話聊天報平安。每次通話都是一小時起跳，那時五百公里距離的國内長途電話費是天價。我問自己，這難道不是愛？

他說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愛我。他安撫了我在國外失去父親的痛，發誓願意如父親般照顧我，一輩子和我長相守。

當年才二十出頭的我，堅信這就是愛，而我愛他這樣愛我。

我和他試婚了一年半，他每天煮飯給我吃，提醒我天冷了要加衣服，鞋子穿小了會脚疼，關心我每日的行程安排，難道這不是真愛？

結婚的前兩天，我們大吵了一架，差一點取消了婚禮。爲何吵架？我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時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婚後，他不吃、不喝、不嫖、不賭，努力工作，每次出差都爲我帶禮物回來，難道這不是真愛？

至少，這是我二十五嵗以前，對愛的理解。

他有自由穩定的工作。自由，因爲沒有上司，穩定，因爲是公務員。可是，他每晚都工作到九點以後才回家。我告訴自己，他勤奮工作，是典範。

我每天花很多時間做好晚飯，等他回家一起吃飯。他卻只需要兩分鐘吃飯，因爲從九點十五分開始，電視上有好電影播放。或者，他會直接將飯菜端到電視前面，邊吃邊看，直到午夜。我告訴自己，他白天上班累，需要追劇放鬆自己。

他對我忽冷忽熱，愛理不理，我總覺得每次找他商量個什麽事，都是在打擾他。我告訴自己，他太入戲了，沒聽見我講話；他在忙工作，沒有時間回答我。漸漸地，我開始不去找他。

他樂於帶我出去，喜歡買漂亮的衣服給我，別人對我的誇讚似乎能替他多增添幾分能耐。

他對外人相當熱情，對朋友更是熱心幫助。然而，回家關起門來和我獨處時，便又成了一個嘴上長刺的人。「你今天穿這條褲子顯得腿很粗。」(本小姐當年只有45公斤，腿能粗得起來嗎) ;「你臉上怎麽能長得出這麽大的美麗青春疙瘩痘，而且還只長一顆。」(當年你祖母我的招牌就是皮膚美，就是遇上你才會荷爾蒙失調)

他不喜歡我的朋友，總是批評他們如何不正常，對我別有用心。他説他是為我好，怕我受傷才爲我擇友。我猜想，這應該也是愛吧。

他經常去出差，很多時間不在家。在家的時間，多半用於娛樂和運動上，不做家事。爲此，我咨詢過我媽，她說：「男人嘛，不做家事很正常。你老公不吃、不喝、不嫖、不賭，夠標準的了，你有什麽好抱怨的。」(和伴侶有問題時，去問自己的媽是個最糟糕的選擇) 所以，關於這點，我也不應該有意見。

的確，在我媽那個年代，甚至到我這一代，受的都是傳統教育，女人就是要負責一切家務，並儘量支持丈夫的工作。只要認真工作、賺錢回家的男人，就是好男人。

他支持我繼續求學，鼓勵我留在國外工作，幫助我尋找資源，我對他心存感激。

與此同時，他也經常指派工作給我：「你今天沒事的話，去幫我取什麽什麽文件」；「你要聯絡某某人」；「你順便幫我約一下醫生」；「家裏缺這缺那，你有時間要去買」；「今天誰誰要來修理東西，你要等他」；「沒内褲穿了，你要記得洗衣服」；「我中午回家吃飯，你要做好飯。」我心想，他上班沒時間，還是學生的我，相對有餘裕，夫妻不就是要互相幫助嗎？

這一切看似美滿。

直到有一天，他對我動了手。

這一天，記不清是什麽原因，我們起了口角。他抓住了我的領口，把我推去撞墻，我的頭被撞出一個大包。之後，他告訴我：「我沒有打你，你理解錯了，我是跟你玩的，不小心把你弄疼了，我向你道歉。」他還説：「不都説打是情、罵是愛嘛。」隔日，我向朋友傾訴，朋友告訴我：「不會吧，他不是這樣的人，你應該和他好好溝通。」好吧，是我理解有誤，我不應該懷疑他對我的愛。我沒有去驗傷，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經歷到的是什麽。

我曾經跟他説過，也許我們分開比較好。他説如果我敢離開他，他會用刀劃穿我的臉，留下一條長長的疤，這樣就不再會有男人看上我。我嚇得臉色鐵青，然後他告訴我：「我是和你開玩笑的。」

平日的他，是這麽溫文儒雅，學識豐富，正面積極，負責持家，還捨得在我身上花錢。他對我是真愛，我不應該用負面的眼光去看待事情。

又有一天，他突然暴怒，把我的胳膊打出一片青。事後，他努力地表示懺悔，他說他嘴巴笨，不善表達，因爲沒有辦法反駁才會動手打人，都是我惹了他，害他情緒失控。他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他會用行動來補償。的確，接下去的幾天，他變得特別勤快，特別溫柔，就像剛泄完那樣的軟綿。

我告訴自己，這才是正常的他，他只是一時沒有控制好情緒才會變成惡魔。我依然覺得他是愛我的，我不應該計較，愛不就是要互相包容嗎？我應該再給他一次機會。

事實上，我不願意承認我正在經歷家暴，我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正面陽光的女孩，不可能被家暴，這種事只會發生在低社會階層的人身上。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是我心中見不得人的秘密。　

不久後，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我樂在其中，覺得前途一片美好，主要是再也不需要去思考兩個人之間的問題。我試著不去惹他，儘量讓他處在「正常」的狀態。

我自欺欺人地和他繼續走下去，因爲我不願意向家人承認我選錯了人，我不希望他們爲我擔心。

我們一起買了房子，我告訴自己，我還是可以通過努力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我們在外人面前還是儘量表現得很和諧，像一對上進有爲的小夫妻。

不久後，我們有了好消息。

大約在我懷孕四個月的時候，省政府通知我們去領取法國國籍。那是個二月天，寒風刺骨。我得了點小感冒，喉嚨很痛。領完國籍之後，他順路開車送我去上班。他把我丟在離我工作地點還有八百米的河對岸。我過了橋，那嗖嗖的風，吹在臉上猶如刀割。我頂著風匍匐前進，走完所有的路之後，我就病倒了。我安慰自己，他趕時間，過河的話會耽誤他半個小時。

過了幾個月相對安寧的日子，就在我預產期那一天的下午，又不知道什麽原因，他因爲一時暴怒，把我踹倒在地上。我流了一點血，急得打電話給醫院。早上為我做過產檢的助產士告訴我，做完產檢會有一點出血，不用太擔心。我不敢告訴她，我是因爲被準爸爸踢了一脚，摔倒在地上才流血的。幸虧，後來我沒有繼續出血。在國外生產，我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他。我不能對他怎樣，我想著肚子裏的孩子。後來他告訴我：「你別説，一開始，我也嚇壞了。只不過你也該生了，真的流起血來，直接去醫院不就好了。」這時，真正流血的是我的心。從這一刻起，我對他已經沒有愛了。

沒有了愛，婚姻中就只剩下了忍耐。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