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

我好像是個生性膽小的人，從小就怕很多東西。天生皮膚白頭髮黃，這樣在今天看來的優點卻被那時的我視為某種痛苦的缺陷。它就像是一個可能天生具有某種生理殘疾的小孩，在心靈上不可避免地也烙下了殘疾。於是我在這種殘疾的心理狀態裡度過了我的童年和少女時期，甚至可能陪伴了我整個學生時代。可疑的部分是那種錯誤的認知到底是沒有被人幫助以糾正還是我沒有接受別人的糾正，一直以來我更偏向前一種記憶。也許我的家人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是一種優點他們沒有想過優點也會帶一個孩子痛苦，也許他們覺得我簡直莫名其妙以至於懶得幫我梳理清楚一些事實和真相，又也許他們是幫助過我的但被固執的我忘記。

那時候，害怕夏天，害怕陽光。因為在陽光下，我的頭髮就會金光閃閃，我的皮膚也會白得發亮，就會格外容易被發現。被發現後他們會說什麼呢，他們會如何評價我。

小時候最怕別人說我是外國人，長大後最怕別人把我視為不良少女。

但這些害怕，它們不被人知曉，儘管我試著告訴大人我的委屈和害怕，他們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覺得我小題大做沒事找事。

於是我就一個人在那種我自己營造的殘疾世界裡待了很久很久。

其實小孩子的世界真的很小，他們在意的東西小得具體，以至於又足夠得大。白皮膚黃頭髮外國人不良少女，沒有朋友，想分到喜歡的那個姓孔的英文老師的初中班卻陰差陽錯地錯過，最好的好朋友和別的女孩子玩在一起了......

在那個錯誤的殘疾世界一個人待了很久，直到自己慢慢慢慢走出來，發現是一場巨大的誤會。在那漫長的誤會裡，錯過了很多東西，也少了很多美好的體驗。

開始重新認識夏天，重新認識陽光。夏天和陽光再也沒有辦法籠罩我的世界了，因為世界變得大得多了。

大到足以裝下許多新的困惑和新的誤會。

而我，似乎一直難免對自己的誤會，一直難免進入自己營造的殘疾世界。

只是我再也沒有辦法和誰說出那些具體的錯誤了，很多錯誤是如此抽象以至於無法被表達。

但我希望自己記得，其實陽光就只是陽光而已，夏天也只是夏天而已，它們從來就不是要把我殘酷暴露出去的存在，而我其實並不擁有那些我以為的殘疾。

開始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在去公司的車裡，陽光透過玻璃躺在我的牛仔褲上，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