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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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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裡人?你從哪裡來?

張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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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台北念大學的時候,當時我也會說「我是高雄人」這樣的話,甚至嘗試加入當時學校的「雄友會」。後來我跑性別跟同志議題的社會運動跑得愈來愈勤,我發現真正讓我心能夠向前的,不是「我從哪裡來」,而是「我是誰」。在隨地都是北漂的台北,你是哪裡人或許不那麼重要了,因為人們都在嘗試隨著這個城市的新陳代謝更新自己,往前探索自己變成什麼模樣。

台灣人在認識新朋友常常會問:「你哪裡人?」這個問題用英文跟荷蘭語來問,就會容易回答許多,因為這兩個語言關注的是「你從哪裡來?」亦即是,你的根源。根源僅僅是基於事實,但你「是」哪裡人,則是基於經驗和認同,這就複雜得多,我甚至覺得比我的性向還要複雜。

我的性別啟蒙來得早而急促,單純是我在國小喜歡班上一個男生,於是我會嘗試跟他搭話。這時候我是一個高雄人,這是我出生長大的城市,是我認識自己的地方:包含喜好與厭惡、內心的魔鬼和靈性,以及他人帶來的天堂和地獄。

當時有我爸媽同在高雄的家,總共搬遷三次,第一次在三民區,那是一個文教和住宅區,我童年時生得一張精緻可愛的臉,所有路人都以為我是女孩子。大人都誇我可愛,我以為我的人生會這樣可愛下去。

第二個家在高雄鳳山,那是一個古城,我喜歡騎著腳踏車在巷弄、市場和商店街亂竄。除了炸雞攤老闆跟補習班老師說我可愛,開始有了其他聲音。開始有人要我像男生一點。這件事情讓我很困惑,沒有人教我怎麼像男生一點。例如,我該去打籃球嗎?但我身邊所有男性長輩沒有人會打籃球。

直到有一天,我媽騎著機車,載著補習完的我回家,她說:「你可不可以講話man一點?」我忽然理解了,那些叫我要如何男性化的建議,都是在指我這變聲前的童聲高音。我心頭一震,隨即轉向憤怒,我向前座的我媽說:「我生下來就是這樣子啊!」我媽沉默了,從此她沒再提起類似話題。

我在高雄的第三個家在楠梓。楠梓,男子,聽起來是一個很陽剛的地方,我也的確在這個時期交上了幾任男友,雖然主要來自聊天室的網友。楠梓的名產是煉油廠跟加工區,你在這區吸到的廢棄就是免費贈送的伴手禮。我爸爸在這裡創業開中藥行,也在這裡離世。

我沒有辦法喜歡這個地方,儘管在書店和圖書館那些關於性別的書籍,和同志小說啟發了我。所以我沒辦法理解當我爸爸的中藥行倒閉後,當他因為癌症沒辦法工作後,還是堅持不離開。或許他到死前都認同自己是個高雄人吧。

我在台北念大學的時候,當時我也會說「我是高雄人」這樣的話,甚至嘗試加入當時學校的「雄友會」。後來我跑性別跟同志議題的社會運動跑得愈來愈勤,我發現真正讓我心能夠向前的,不是「我從哪裡來」,而是「我是誰」。在隨地都是北漂的台北,你是哪裡人或許不那麼重要了,因為人們都在嘗試隨著這個城市的新陳代謝更新自己,往前探索自己變成什麼模樣。

在認真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後,我選擇在台中落腳找工作,在台中奮鬥了四年卻面臨青年危機,而後輾轉跟我媽住在她在南投的娘家。在中部那整整八年,我都是中部人,尤其我認真喜歡台中,不貴的租金、輕鬆的步調、不溫不火的人們。但這個地方沒能讓我找到伴侶成家,我只能另覓他處,向西方走,申請到教育部的獎學金,我就這樣歪打正著來了荷蘭,在這裡跟我老公相識、同居、登記,在這裡上班,甚至拿到了荷蘭籍。

在台灣搬了11次家的我,終於找到讓我的心可以安放的地方。

於是當有人問我:「你從哪裡來?」
我會說:
I am from Taiwan.
Ik kom uit Taiwan.
我從台灣來的。

但我會補一句很重要的資訊:
「我也是荷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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