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人祸之分类与非此即彼的思维模式——与“西西弗评论”商榷
作者:绍轩
在无隅读者群内,一向有着大量的讨论和信息分享行为,这篇文章的主题也正来自于群内友人分享的一则公众号文章,即“西西弗评论”的《新冠疫情是“天灾”,不是“人祸”》,为了更进一步地了解该文作者的意图,笔者重新翻看了这个公众号之前的发文,得到的大概信息是,这一公众号的作者非常重视理性和实效性,这是值得称赞的优点,但这一优点背后,也隐藏着非常危险的思维模式。
作者选取了一个主题作为文章的切入点,也就是他公众号留言中的天灾和人祸的争论。作者在文章的一开始,就将这起事件定性为天灾而非人祸,这一结论在这个话题之下,经由他的分析,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在这一定性背后,却有着将一切事件都粗暴化定性划分的倾向。
在一开始我们就需要反思,我们定性为人祸的事件,有多少因素是人类不可控制的?反之,我们定性为天灾的事件,又有多少因素实际上是人为的?只要我们经由反思,就能发现,这种简单定性的危险之处在于,一旦我们因为事件的主基调,将一场灾难定性为人祸,并为人们普遍接受的话,人们对天灾因素的追溯就会懈怠;同样,一旦我们将事件定性为天灾,人们也会放松对人祸因素的反思。这种趋于极端的定性主张,往往出现在政治的宣传话语中,对于具体的讨论和反思是异常不利的,而即使是政治上,定性也不总是如此,比如我们都很熟悉的一段大陆的历史时期,对此的争论,也是三分人祸七分天灾,还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并没有简单抛开其中的任何一方。
人类历史上的任何灾难,都很难说是纯粹的人祸或者是纯粹的天灾,除了对于具体历史时期而言巨大的不可抗力外(比如庞贝古城的毁灭),其它时候的多数灾难,都是既有天灾的因素,又有人祸的因素。对于并非政客的多数人而言,本应做的是,反思灾难中的不可抗力和人为因素的部分,并讨论其中的哪些部分是可以得到改进或完善的,来共同达成进步的可能。因为无论是天灾的部分还是人祸的部分,在人类历史的进步中,都是可以日趋消弭甚至于规避的。以天灾而言,天花疫情对于曾经的人类而言就是不可抗的灾难,但如今已然只存在在实验室之中,而更多的无法彻底消灭的天灾,比如洪水地震等,也能藉由科技和防控措施的不断进步,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今后类似灾难造成的损失。而对于人祸的部分来说,反思和批判则更加重要,因为天灾在大部分时候是无法避免的,而人祸在逻辑上是可以的(虽然在历史和现实中往往并非如此,但正因并非如此,我们才更要有警惕人祸的必要)。哪怕一起灾难中只有10%的部分是人为的灾难,我们也需要对它进行反思,因为在短时期内,对于90%的天灾的部分而言,我们能解决的总量,往往还不如这10%的人祸。而历史上类似的人祸又是如此重复性地出现,以至于我们并不能期望在某一时刻历史便迎来了最后的终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要保持反思,并永远不要低估和忽略人祸的部分和其危险性。
话语和权力密不可分,语言是如此地有力量,以至于它既能警醒人也能迷惑人,因而选择这种非此即彼的主张,并站在定性中的任何一方,实在是一种糟糕透顶的决定。当我们面对着这样一种主张,不加批判地参与其中,那么无论我们用了多少材料,多少理论,多少逻辑知识,最后我们还是得给出一个非此即彼的定性,而这种定性会让许多阅读者陷入这种二元对立思维的泥沼之中,正如开始所言,他们会被定性后的结论所麻痹,忽视了对潜在的,更多的因素的反思和分析,支持人祸论的会放大人祸的因素,而无视了其中不可抗力的部分,支持天灾论的则会站在既定的立场上,对任何批评都怀有抵触的情绪。对于原文作者而言,他本可以跳出这种主张的陷阱,对这一争论本身进行更进一步的反思,去讨论这种简单的划分是否是有效,进而去批判这种划分背后本身的思维误区,但他却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同样的,原文作者对“煽情”文章的过强的敌意,也体现了这一思维模式。情绪、感性,并非是一无是处的,它能引起共情,团结更多的力量,我们并不能要求所有的媒体内容和分析都按照纯然理性的方式书写,因为人类并非纯然理性的生物,在理性背后永远有着一定的情绪支持。诚然,煽情不是一种健康的情绪状态,这种写作充满了陈腐的铺陈,和无用与冗长的修辞,观点被过于充沛的情感彻底淹没了。笔者和原作者一样非常讨厌煽情的文字,但是过分地敌视这种类型的文章,本身也是一种极端情绪化的行为,如果我们深信的理性有效,我们的文字就完全可以在这些煽情的文论中脱颖而出,而不必陷入这种纯然的否定之中。原因很简单,每个人对情绪的定义和感受不同,并不能以某个人的喜好来确定哪些文章属于煽情,对于言论时常朝不保夕的今日而言,任何表达的自由都显得十分可贵,一旦能因为煽情这一理由来抵制甚至举报某些文章,人们就难以确认自己的文章是否煽情。
就如作者所言:“有些人追求的不是真相。对他们来说,得符合他们心中目的才会认为是真相。”这的确是事实,但这一事实并非是因为他们不理性,并非是因为他们情绪化。甚至恰恰相反,只看符合心中目的的观点,恰恰是在自我的视野/领域内对自身理性过于自信的表现,他们认定了一种终极的目的/善是好的,唯一的,并倾尽所有他们的理性能力,去证明他们的结论,这是典型的极端个人主义和功利主义的表现。而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首先,就是非此即彼的思维,这种思维的一种体现,就是不是朋友就是敌人的认识,多样性在这种思维之中丧失了它的地位,人们迫不及待地先给他所阅读的内容,他所遇到的人定性,然后快速地将它标签化,符合自己期望的标签被归类到他认为的一方中去,至于是否有更细微、复杂的观点和认知,他们往往不甚关心;其次,他们常常缺乏共情能力,缺乏对异己者的理解和对不同观点的容忍,如此以来,他们就断绝了接受更多信息的可能,而共情能力,本可以使人的理性不囿于一隅,成为一种可以散射向无数方向的光芒,而不是被一条预先设置好了两个目的地的道路所限制,最终成为一种支配者用以最大化支配效率的工具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