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上/下:靈體、義肢、虛構《超自然神樂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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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超自然神樂乩》這裡,已不再強調紀錄一場直接與真實的翁鋼儀式,連續性的影片時間結構已被打散,更像藝術家的田野旅行筆記。遠方的儀式真實成為一種虛構,即刻的線上直播參與才是當下的真實,影像是否成了對於在場的取代,或是一種共在?
超自然神樂乩(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提供/攝影林軒朗 )
舞蹈 2020–09–01
演出 徐家輝Choy Ka-Fai
時間 2020/08/01 19:30
地點 水源劇場

文 — — 羅倩

《超自然神樂乩》是旅德新加坡藝術家徐家輝,第二年受邀臺北藝術節的創作,作為一位喜愛在劇場空間創作的視覺藝術家,從去年的《極黑之暗》(將日本舞蹈家土方巽召魂並以數位化呈現)到今年的《超自然神樂乩》,可以發現其擅用的創作素材相當一致,結合動畫、紀錄片、電玩、動態捕捉技術,且以劇場的空間和舞蹈的身體呈現。

演前直播講座中,藝術家提到「有沒有可能神明是編舞家?由祂控制乩身」、「乩身的身體狀態多於舞蹈動作」、「我可能是在尋找乩身未來的可能性吧」、「薩滿就是一種原始的科技,讓神和人可以溝通的科技」。【1】如果依造藝術家的說法,薩滿是讓神和人可以溝通的原始科技,在當代,薩滿作為原始科技和各式影像、動態捕捉技術等數位科技的關係為何?

《超自然神樂乩》以影像與舞蹈鑲嵌,圍繞著「神靈信仰」的當代樣貌展開,上半場主要以散落次序的散文體紀錄影像 — — 翁鋼(OnGon)田野之旅,與台灣舞者王甯的舞蹈乩身為主,連結現場身體與再現影像身體的則是動態捕捉技術。下半場透過藝術家在台灣進行三太子田野所擷取出來幾個形象鮮明的樣本(鋼管辣妹、抖音直播),三位台灣舞者林素蓮、陳彥斌、宋偉杰與聲響設計倍帝愛波共同演譯的三太子形象。少了上半場動態捕捉技術的身體連線,加強了虛擬/電玩影像中的身體與在場身體的相互演/感應,多重並置大大小小的螢幕影框不斷重複播放與疊加,將幾個平常我們熟悉的視覺裝置景框 — — 手機、電視、電玩 — — 以焦點呈現放置在舞台上。

超自然神樂乩(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提供/攝影林軒朗 )


此作如何組構影像身體與舞蹈身體,再現影像身體與現場身體如何在舞台上串連共構?上述與整體的身、體、影、像又展現出什麼樣人、神感應?上半場的動態捕捉技術與下半場的多重頻幕連線、再現、在線,都是相當有意思的鋪排。我們與神靈之間的接觸方式與信仰關係為何?究竟眼前的舞者代表的是人還是神靈?舞者與數位化替身之間的關係又是什麼?藝術家以一個外來(部)觀察者介入其中,重新抓取出這些台灣文化現象的外顯元素,將當代數位科技材料放入其中,引發對於現實與虛擬、線上與線下、在場與直播的思考。例如,上半場播放至西伯利亞觀摩翁鋼儀式的紀錄影像,讓觀眾感受到藝術家一行人在旅途上,因路途顛頗導致車內晃動如同出神的視覺感官還不夠,在現場安排王甯跳起儀式舞蹈。這樣還不夠,王甯身上的動態捕捉感應裝置又將這個在場身體置換到屏幕上的虛擬動畫人物。從肉身薩滿(紀錄片)的舞蹈化(再現),再到舞蹈薩滿(在場)的動畫化(即時影像化),虛實之間不斷轉變。

如果說,過去在紀錄片看到尚.胡《瘋狂仙師》(1955),強調的是如何再現西非「浩卡」儀式,並從中發現歐洲殖民與非洲移民狀態下,人透過儀式如何釋放現實世界內隱的權力關係。在《超自然神樂乩》這裡,已不再強調紀錄一場直接與真實的翁鋼儀式,連續性的影片時間結構已被打散,更像藝術家的田野旅行筆記。遠方的儀式真實成為一種虛構,即刻的線上直播參與才是當下的真實,影像是否成了對於在場的取代,或是一種共在?例如,在聲響設計倍帝愛波共同演譯的三太子出場時,也就是下半場剛開始,她一舉一動都與現場投放的動態影像同步連動有關,再再向劇場觀眾提問,究竟劇場空間與數位科技即時連線的關係為何?例如,同下半場一個段落中,三位扮演三太子的舞者突然變成三太子直播主開台直播,彷彿當下我們不在劇場空間,而是在每個人自己與手機的螢幕世界。一端在現實,一端在遠方的現實,兩者以螢幕相繫在一塊。

劇場的在場與舞者的身體,在直播技術便利的時代,又或是COVID-19疫情加速各種線上參與的普及下,更多的是不在現場,但在線上,我們以網路義肢的身體參與各式活動與事件,靈魂與身體還是一個完整的共在?或已是意識與身體的習慣性分離?例如,觀眾都已經在現場了,但舞台上的舞者正透過手機屏幕線上直播畫面與觀眾互動。(YouTube還有與此作品有關的四支短片,可視為該作品的外延細節)【2】此刻的觀眾,究竟是劇場的觀眾還是觀看自己手機視頻的個體使用者?尤其整場麻痺聽覺感官的音響效果,強烈鈍化了耳朵與視覺的敏感度。說是為了製造神降靈的迷茫情境也好,呈現當代夜店文化的某種身體聽覺也好,或是音樂反應的是民間廟會節慶的電音文化也好。音樂聲響不間斷轟炸,徹底疲乏了觀眾的聽覺感受。

累積兩次觀賞徐家輝的創作,姑且不論究竟土方巽的幽靈或是台灣的三太子究竟有沒有真的降靈到劇場空間,並上身到表演的舞者。令人感到好奇的是,經過數位化(或以影像呈現)的幽靈或神靈,與在場的舞者和觀者的關係是什麼?隨手不離身的手機與虛擬網路已然改變我們對於現實與虛擬分界的身體感知,就連與神靈接觸的方式也早已產生變化。(不只一個的)影像主體的我(分靈/身)是否已經取代現實主體的我來發言與現身?就如同《超自然神樂乩》的人、神、與觀眾之間的關係:線上與線下,直播互動、動畫與記錄影像、動畫三太子與舞者三太子⋯⋯真實層與影像層相互貫穿纏繞。面對再現的失效,再現的不可能,擬像在此現身來與現場相互打擂台,或說擬像早已是個體的一部分 — — 所謂虛構的義肢靈體?這是《超自然神樂乩》,就黑盒劇場的封閉性空間中,在「影像性」與「現場性」兩者並置之下,所帶來的啟發。

註釋

1、空中閱覽室x 2020臺北藝術節:當數位科技與傳統靈媒相遇。發布日期:2020/07/15網址:https://reurl.cc/k0ZVMn(檢索日期:2020/07/25)。

2、與作品相關的YouTubeu影片:偉杰辣妹乩童篇~素蓮學貓叫篇~~敕!彥斌口罩加持篇~超自然神樂乩之哪吒(檢索日期:2020/08/15)。

2020–09–01首發於表演藝術評論台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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