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提醒我們,教會從來都不是政治中立
香港過去半年動盪不安,雖然聖誕將至,街上也有一些燈飾,但節日氣氛明顯不如往年。有些人大概會覺得聖誕的氣氛被破壞:彷彿一提及聖誕節,我們就只能聯想到悠揚的歌聲、翠綠的聖誕樹、閃耀的聖誕裝飾甚至令人期待的聖誕假等「普天同慶」等字眼。
但我們卻彷彿遺忘了,第一個聖誕節其實根本不是這個樣子的。
撼動政權的「福音」:第一個肅殺不安的聖誕節
或許我們太習慣以那個寧謐恬靜,連嬰孩耶穌的哭聲也聽不到的馬槽聖景去總結聖誕,令我們忘記了第一個聖誕背後其實是如何的肅殺不安。
《馬太福音》的聖誕(註一)記載其實充滿著慌張不安。一開始,當幾個東方博士向大希律報告見到「生下來作猶太人之王」的星,就令大希律「慌張不安,耶路撒冷上上下下也跟他一樣慌張不安。」(2:3)。後來因為大希律無法得到東方博士的回覆,他就將伯利恆所有兩歲及以下的男孩全部殺掉(2:16)。因此,還只一歲多的耶穌就只能隨父母逃往埃及(2:13–15)。大希律的大屠殺,亦令全地都充滿「痛哭哀慟的聲音」(2:18)。
事實上,就是在《路加福音》二章仿似今日報佳音的「天使向牧羊人傳福音」的描述,其實也暗藏殺機。天使所用的字眼,例如「喜訊」(good news/gospel)、「救主」、「平安」(peace) 等等,均是直接挑戰當時羅馬政權粉飾太平、僭奪上帝的種種宣稱和舉措。《路加福音》的對耶穌皇權的宣告,等同向羅馬政權宣戰。由此發展的福音,將在《路加福音》以至《使徒行傳》進一步發展為平天下的福音(註二)。
第一個聖誕的記載其實不只出現在福音書,《啟示錄》12:1–10 其實也有一個經常被遺忘的截然不同版本:
「有一個大徵兆在天上出現:有一個婦人身披太陽,腳踏月亮,頭戴十二顆星的冠冕。她懷了孕,在分娩痛苦中呼喊,在疼痛中生產。又有另一個徵兆在天上出現:看啊,一條大紅龍,有七個頭十隻角,七個頭戴着七個王冠。牠的尾巴拖着天上星辰的三分之一,把它們摔在地上。龍站在那快要生產的婦人面前,要在她生產以後,吃掉她的孩子。婦人生了一個男孩子,這男孩將要用鐵杖管轄萬國。她的孩子被提到神和神的寶座那裏。」(12:1–5)
此後,天上就發生了戰爭,米迦勒戰勝了龍,龍就被摔到地上,「天上再也沒有牠們的地方」。然後,天上有響亮的聲音說:「我們神的救恩、能力、國度,並他基督的權柄,現在都來到了。」(12:7–10)
這就是第一個聖誕節:在地上,大希律因擔心自己的王朝不保,就屠殺兩歲以下的孩童。這個擔心其實是合理的(當然如何應對則另當別論),因為耶穌這位猶太人的王的出生,其實正正開始了羅馬政權根基的挑戰,這一點充分體現在天使看似單純宣告平安的信息上。事實上,在歷史時空的背後,耶穌的降生也觸發了天上的大戰,最後令龍(撒旦魔鬼)被趕離天上的位置,只能在地上苟延殘喘。
聖誕節不只是有一個寧䛑恬靜的馬槽。因為耶穌的降生,地上的政權,以至天上的勢力都被撼動了。
政治中立的「教會」:沒有一個獨立自主的「政治」空間
《啟示錄》的另類聖誕故事提醒我們第一世紀猶太人的世界觀(註三):政治世界從來不是一個獨立自主存在的空間,相反,政治或帝國其實是依附在甚至依賴肉眼看不見屬靈勢力(cosmic powers) 上,政治或帝國永遠都捲入或被捲入這些力量中:某程度上,政治或帝國其實只是反映或彰顯它們背後的勢力。正如平凡的嬰孩降生馬槽其實也牽涉天上的「星球大戰」一樣,政治或帝國中發生的事,背後總有其他的屬靈力量的主宰,兩者不能被割裂處理。
所以,和我們不同(註四),對第一世紀的新約作者來說,政治從不是一個可以獨立評論的空間,因為政治永遠都處身在其他比它更大的「力場」中。
這其實正是《啟示錄》一個極為重要的「啟示」:站在海獸地獸(羅馬皇帝和他的地方官)背後的,正是逼迫誕下耶穌的那個婦人的大紅龍:「龍把自己的能力、寶座、大權,都交給了 [海獸]⋯⋯他們敬拜龍,因為牠把權柄交給了那獸;他們又敬拜那獸⋯⋯」(《啟示錄》13:2, 4)
在這角度下,當教會宣告她是「政治中立」的,其實她也同時在宣告她對主宰這些政治角力背後的屬靈力量 (cosmic forces) 也是中立的:換言之,「政治中立」的教會是在說,不論人們敬拜上帝,還是跪拜獸背後的龍,教會都將保持中立,袖手旁觀,不發一言:請問,這算是什麼福音,什麼神學?
結語:我們該如何傳揚聖誕節的福音?
聖誕節紀念耶穌基督的降生,而耶穌基督降生,本來是改變歷史以至宇宙間權力平衡的重大終末事件,其震撼搖動了當時的地方政府(大希律),挑戰當時權傾天下的羅馬帝國,甚至令撒旦被逐離天上。面對政治和它背後的屬靈勢力,教會,和她本應傳揚的福音,從來都不是中立的。「耶穌是主」,本來就是一個最強而有力的政治宣言。
但是,二千年後,這個搖撼天上地下的福音,竟然在某些道貌岸然的教牧手中淪為唱唱聖誕歌的藉口:彷彿只要我們仍能翻開聖經,唱唱聖誕歌,我們就履行了宣揚福音的責任。我們絲毫沒有思考耶穌基督福音那個觸及社會、政權以至「空中掌權者」的向度,也忽略了我們的福音中「願你的國降臨」的終末向度(註五)。
難怪今天教會傳揚的所謂「福音」,無法引起人們的興趣和注意:因為這「福音」已非當日那搖撼天上地下的「道」。當我們在社會動盪時袖手旁觀,當我們也沒有活出這非比尋常的「道」時,我們自然無法令人相信我們所傳的福音有什麼非比尋常之處。人們自然不會主動向我們尋問。
最後,我們只是在竭力答那些別人沒有問的問題。當我們在力竭聲嘶地對人說:「我有答案!我有答案!」,但我們的所作所為卻沒有引發旁人去問他們應該問的問題時,一切都只會是徒勞無功。(註六)
這樣,就算我們仍然如常在街上唱出悠揚的聖誕歌聲,我們其實仍然不明白耶穌基督在馬槽降生的福音是什麼,當然也沒有將之傳揚。我們口中所唱的,其實只是能令我們在動盪社會中麻木的「心靈鴉片」:這鴉片,最後會令我們對身邊的哀號悲鳴和不公義,甚至對僭奪上帝的共產政權一概變得麻木,視若無睹。
今天的教會往往異常堅持聖誕的主角是耶穌基督而不是聖誕老人,但這樣將我們的福音「中立化」,教會口中的耶穌豈非早已被馴服為笑容可掬的聖誕老人嗎?教會今天是否還明白她所「報給你們一個大喜的信息」,是一個怎樣的福音?傳揚福音,就不能遺忘聖誕背後的肅殺不安和福音震撼天下的向度,然後鼓勵信徒走進人群,見證我們那能平天下的福音。
今天有多少教會敢於宣揚這個真正的聖誕信息,而非停留粉飾太平和歌舞昇平中呢?
在這個躁動不安的聖誕,盼望所有「政治中立」的教牧長執能在上帝面前重新反思聖誕節的意義。
註一:有心細如髮的讀者曾提醒我,當東方博士拜訪大希律時,大概已非第一個聖誕節了:若然,大希律大概不必屠殺所有「兩歲以下」的孩童,將所有初生的嬰孩殺掉便可以了。但由於這個觀察應該不影響正文的論點,此處不贅。
註二:參拙作《後雨傘思考之二:願你的國降臨:民主、天國、終末》中「平天下:馬其頓男人的異象」一段。當然,這種挑戰究竟是如新約學者 N. T. Wright 所指的一種「非此即彼」(耶穌是主所以凱撒不是)的挑戰,還是如另一新約學者 John Barclay 所指一種較為比較式的挑戰(耶穌和凱撒都是主,但耶穌是更高級 (supreme) 的主),此處不贅。
註三:以下關於第一世紀猶太人的世界觀主要參考了新約學者 John Barclay 的觀點。
註四:正如 John Milbank 的成名作《Theology & Social Theory: Beyond Secular Reason》那句著名的開首語:“Once, there was no ‘secular’” 指出,這種「政治世界是一個世俗中立的空間」的哲學,並非一直存在的。其萌芽和發展或許可以追溯至後中世紀、改教運動以至啟蒙時期的哲學發展,詳參相關「世俗化」的著作,此處不贅。以今日香港教會的神學(低)水平,要求她能覺察到甚至回應這種哲學洞見,或許是苛求了。
註五:詳參拙作《後雨傘思考之二:願你的國降臨:民主、天國、終末》中「結語」一段
註六:詳參拙作《如何才能真正讓主愛臨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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