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专题】“因为受够了夜晚就变成火炬，你举起了真正的自己”……2022年度人物：四通桥勇士彭立发与白纸抗议者
CDT编者按：2022年即将过去，中国数字时代为读者整理了年终专题，共7篇，包括年度网络流行语、年度404文章、年度敏感词、年度每日一语、年度名场面、年度新生媒体、年度人物。
本文是年终专题第七篇，也是最后一篇，上一篇是《年度新生媒体》。
从飞蛾扑火到星火燎原，让我们记住这些反抗者
2022年10月13日，在中共二十大召开前期，北京海淀区四通桥上发生的抗议行动震惊了中国，并引发了全球关注。一名抗议者在该高架桥上挂起了两条巨型标语横幅，并用扩音设备循环播放抗议口号，并燃起滚滚浓烟吸引路人的注意。
据现场照片，两条白底红字的巨型横幅相隔着“四通桥”的蓝色指示牌悬挂展开，较长的一条横幅上写着两排标语“不要核酸要吃饭，不要封控要自由，不要谎言要尊严，不要文革要改革，不要领袖要选票，不做奴才做公民”，而另一条横幅上则写着反习标语——“罢课罢工罢免独裁国贼习近平”。
之后，警察赶到现场将抗议者逮捕，并清理了现场。但是相关视频、图片立刻在社交媒体上爆炸性传播。即便在异常严厉的审查下，人们也在用暗语传递消息、谈论此事，使得抗议者的行动和声音广为流传。
经过网友的挖掘，人们确信这位勇士的网名为彭载舟，真名为彭立发。
疫情三年，中国经济凋敝，遥遥无期的封控已经让民众疲惫无比，2022年开始施行的“动态清零”政策更是带来越来越多的次生灾害，加剧了民生的艰难以及民众对防疫政策和政府的不满情绪。时值中共二十大前期，多次指示要坚持动态清零的习近平即将打破过去三十年来党的总书记连任不超过两届的惯例，再次连任党的总书记。这也是习近平继2018年修改国家宪法，取消国家主席连任期限之后，向自己终身把持中国最高权力再近一步。一切局势都让人们笼罩在悲观绝望的氛围中。彭立发的行动犹如一声惊雷般振奋人心；他喊出了积怨已久的民众的心声，引发了海内外热爱自由、支持民主的人们的声援。
在国内，支持彭立发的人在公共厕所等没有监控的地方写下四通桥的口号，反对专制独裁和清零政策。还有一些人在公共场合通过苹果手机的AirDrop功能向周围人传播相关的信息和标语。
上海两位年轻人拉起向四通桥抗议致敬的横幅上街游行，白色横幅上写着几个简单的字“不要 要 不要 要 不要 要”，两人的同伴们在行进时高声唱起《国际歌》。
在海外，年轻的进步社群和泛民主人士发起了席卷数百所大学的“海报运动”。Ta们创作了各种声援四通桥抗议、反专制反习近平、支持自由民主的标语海报，贴到了国外数百所大学校园里，以及公共场所中。
11月24日晚上，新疆乌鲁木齐天山区吉祥苑小区内一栋高层住宅楼发生火灾，由于严厉的封控措施妨碍了消防救援，最终大火造成10人死亡、9人受伤。第二天，乌鲁木齐市民走上街头，要求政府解封。
民众的怒火并没有止步于乌鲁木齐，很快延烧至全国。南京传媒学院一名男生手持白纸抗议得到了同校学生的支持，引发了各大高校的抗议风潮。学生们在抗议中高举白纸，成为了这场运动的标志。
之后，上海的民众首先走上街头，聚集在乌鲁木齐中路进行悼念活动，北京、广州、成都、武汉等各大城市的市民群体也走上了街头进行公开抗议，很多人喊出了彭立发曾在四通桥上悬挂的标语。
受到国内民众的勇气所激励，海外留学生进步社群和泛民主人士在世界各大城市的市中心、中国使领馆外和高校里组织了声援集会，将“白纸运动”的影响力蔓延至全球。
这场六四之后最大规模的罕见政治抗议运动引起了中共最高领导人习近平的注意。据报道，习近平在会见欧洲理事会主席夏尔·米歇尔表示，他认为近日中国国内示威是源于抗疫三年民众感到沮丧，示威主体是青年在校学生。
而对自己的人民，中国政府从未对抗议做正面回应。当局一方面暗中追查、抓捕参与白纸运动的年轻人。一方面却急速取消清零政策，以解除其执政危机。
彭立发在四通桥上激起的涟漪，蔓延到全国，被无数站出来抗议的人所接力，最终促使中国放弃了不可持续的清零政策，转而面对和病毒共存的现实。
由于急速的转向和严重缺乏准备，奥密克戎的冲击力席卷了中国，危及大量老弱群体的生命健康。在三年误入歧途的防疫政策之后，民众既没有有效的疫苗保护，也因为产能被压制和医疗预案不足而缺医少药。在全民核酸和强制封控、集中隔离的手段消失后，中国失去了对疫情的监控，难以实施科学的防疫措施去保持平稳的开放，陷入另一种“极端防疫”所带来的灾难中。
一些反抗者至今身陷囹圄，但是在权力所造成的新一场自顾不暇的危机中，ta们似乎被人们抛在了脑后，甚至被泼脏水，被迫承担“鼓吹放开”的骂名。这样的舆论将权力的责任隐身，把矛盾再一次转移到了勇敢的人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在一年将尽的时候，我们要去记住这些反抗者，记住极端的权力所造成的危害，以及受害者与反抗者所付出的代价。只有一次次还历史以真相和正义，勇士的牺牲才没有白费，而更多的灾难才有可能被阻止。
“成为暴风雨的第一个音符”——四通桥勇士彭立发是谁？
四通桥抗议者的惊世之举引来了人们的赞叹，被网民们称为“四通桥壮士”，“四通桥义士”和“新坦克人”，在微博上，网民们用“我看见了”、“勇敢的人”、“致敬”、“祝你平安”等暗语来表达对他的关注与敬意。
据现场照片和视频显示，悬挂横幅的是一个头戴黄色工程帽、身穿橘红色工作服的人。在布置好现场后不久，大批警消人员奔至高架桥现场，使用灭火器将火势扑灭。抗议布条也被警方撤下并收折。橘衣男子被押进一辆警车。
随后，网友找出了这名四通桥抗议者的疑似身份，他的推特账号名叫“彭载舟”，真名“彭立发”，在他的推特介绍里，写着：“一个热爱自由，喜欢科学和哲学的工匠。”
精心策划成就“不可能的任务”
很多细节表明，这次抗议行动能够形成如此大的传播力和影响力，都有赖于彭立发对此次行动的精心策划。
他选在了中共二十大前夕的敏感时段行动，当局对不和谐的声音的严防死守，更决定了一起小规模抗议事件也会形成爆炸效果。
他采用油漆手写而不是打印的方式准备横幅，并装扮成建筑工人去现场悬挂横幅，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在行动的过程中遭到举报或是被警方发现。
他点燃物品造出浓烟来吸引行人和来往车辆的注意，用扩音器播放录制好的最核心的诉求并反复播放，使得信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播给最多的人。
他没有为事后的逃脱做任何准备，而是停留在抗议现场，为自己在首都繁华区白日的抗议行动争取到了最多的时间，直到迅速赶到的警察把他押入警车。
他这次抗议选择的地点也是非常考究的，正如关注中国公民运动的China Change网站曹雅雪分析道：
四通桥长286米，是一个双向6车道城市快速路封闭桥，警察和消防只能从桥两端开车上来阻止彭立发的行动。这一条件使得他有时间悬挂横幅，点燃杂物，同时播放录音。完美选址，完美选时，完美计划，完美执行，影响最大化。
除此之外，网友还发现，彭立发在开始行动数日前，不但在自己的推特上发布了相关文宣，还给一些媒体和异议人士发消息、留言，宣传原计划将在中共二十大开幕时发动“全国起义总动员”，倡议罢免中国国家领导人习近平。他希望这些在中文推特圈有一定影响力的账号关注即将到来的抗议行动。
他在13日凌晨4点在中国数字时代的账号@cdtchinese 下面留言：
各位同道中人，我们马上要行动了，希望你们能多多转发，谢谢！
2022年10月16日
全国罢课总动员
全国罢工总动员
全国汽车鸣笛抗议总动员
全国军人起义总动员
要让独裁者习近平知道，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中华大地有男儿。
随着留言还附了一份《罢工罢课罢免独裁国贼习近平》文件，发表在研究人员常用的网站researchgate上（之后被删除），内容是一些标语海报和发起非暴力革命的倡导和攻略。
彭立发的“革命计划”《罢工罢课罢免习近平》都讲了什么？
文件除却最后的版权声明之外，文件分为20个章节，每章有一个主题：
第一章《讨伐国贼抗议攻略》表明罢工和罢课的目的是为了反对习近平非法连任和推动中国走向民主、自由和繁荣。
他也设想了抗议的方法：前期去中心化、在社区和大学的网格化组织、在短时间内广泛传播的信息化和非暴力化。
彭立发尤其强调要让军人、警察、武警及政府官员收到信息，期望出现像民国时期反对袁世凯称帝的护国将军蔡锷一样的人物，事半功倍的把独裁者赶下台。
他设想的抗议方式包括汽车鸣笛、罢工罢课、拉横幅、发传单、烧轮胎、设路障等等，他自己也按照自己的设想去勇敢进行了实践。
第二、三章中，彭立发将习近平统治下的中国社会的退步列举，写了一封致全国同胞的一封信，号召全民反抗；并写了一首打油诗，回顾了中国历史上的起义。
第四章题为《选票万岁歌》，内容是呼吁全民普选人大代表和各级官员，这一章中，有一幅他设计的漫画，是把核酸亭变为投票站，图上写道：“投票演戏已经做了三年时间，只要把核酸检测台上放一个投票箱即可。”
第五章名为《我们是谁》，列举了中国的弱势群体。包括农民工、底层民众、灵活就业者、失业的大学生、教培职工、低端人口、小微商户、留守儿童等等。结尾彭立发写道：“我们需要做自己的主人，我们不需要生活在牢笼”。
第六章和第七章提到了他构想的中国共产党自由竞选委员会和中国全民普选委员会和这些政治设想的宪法、党章依据。
第八章是彭立发对于政府、国家和公民关系的科普。他用小区业主和物业的关系来比喻公民和国家、政府的关系。他写道：“我不会对物业公司感恩戴德，因为我是交物业费的业主，我是他的主人，他是我的仆人。”
剩下的章节是彭立发对于新政府的设想和主要政策诉求，包括取消强制核酸检测、实行“零八宪章”、降低税收、进行国企改革等。他最后引用了身陷囹圄的法律人士许志永的《致习近平》，再此反对习近平连任。在最后的版权声明中，他欢迎大家转发这篇《攻略》。
这篇文件是彭立发个人反抗思想的总结，也诠释了他做出这次自我牺牲式的抗议的动力。
事件发生后，他推特的内容已经被清空，但在中共二十大开幕式正在进行的16日上午，他的推特突然发出一条信息，引用了一句孙中山的话：
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积四十年之经验，深知欲达到此目的，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
据一些关注此事的用户推测，此条内容应该是彭立发在行动前用推特的定时发帖功能所设置发表的。如确实如此，这便是彭立发留在公众视线中的绝响，也是他最后的自白。
他的工作、家庭和生活
在抗议者的身份外，网络上仅存的碎片信息帮我们还原了一个更立体的彭立发：
他对于电磁学很感兴趣，曾经在《科技创新导报》上发表关于电磁学的文章。他也疑似是北京甜瓜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的员工，该公司销售丙烯酸产品。
除了工作以外，他也有一个三口之家，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在另一个推特账号上，他在10月2日发布了和家人一起在白河大峡谷戏水的照片，图片中他和妻子女儿身穿救生衣，泛舟河上，看上去非常惬意。
他的疑似抖音账号也被翻出，该账号头像与彭立发推特发布的白河大峡谷戏水的生活照高度相似。账号显示他家住北京西城区，今年48岁。里面主要内容是对于防疫下荒唐政策的吐槽和疑似她女儿背诵唐诗的视频。
相关信息也引发了网友对他家人安危的担忧，没有人知道他们将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一颗石激起千层浪
事件发生后，中国当局迅速在网络上删除、屏蔽相关照片和视频。据中国数字时代的查证，多个平台第一时间将“四通桥”设为禁搜禁发。此外，“海淀”、“勇士”在微博遭禁搜，“横幅”、“条幅”、“标语”等在微博的搜索结果遭到筛查。此后审查范围迅速扩大，微博将“桥”、“北京”、“勇敢”设置为禁搜词。另外，由于大量网民借相关歌曲表达关注，香港歌手陈奕迅的《孤勇者》和台湾乐队草东没有派对的《勇敢的人》的评论区被审查，中国乐队“不优雅先生”的歌曲《四通桥》被中国各大音乐平台下架。
而当局更是在各大立交桥紧急部署“看桥员”，以防类似事件再次发生。不少网民在社交媒体分享图片，显示有身着印有“中国民兵”、“志愿者”字样的守卫，在立交桥上站岗或附近驻扎。
还有一些网民表示，自己因在微信和微博上分享了事件相关图片，导致微信群被封、其账号被限期或永久封锁。
这些严厉的禁言手段使得墙内的人只能隐晦地讨论彭立发的壮举，即便如此，压抑已久的人们也受到了极大的激励。
豆瓣用户nakakusa写到：“如果真的可以燎原，沉默得以沸腾，那我把今年所有的祝愿都留给他。“
网友@felixxxlife写到：
我无意、也自知无力去吹奏什么号角。但我有一种幽微的期望，给自己，也给读到这些文字的读者：希望我们之中有更多人，能够认清自己正生活在一场巨大的谎言中，并且试图去对抗它——尽一切可能。至于这种对抗应该采取什么方式，一位勇士已经用行动给予了他的答案；而对于怯懦如你我者，至少可以从这里开始：学会堂堂正正地生活、说话、行动，不自欺、不愚钝、不妥协。
在一篇流传甚广，最终却被删除的文章《那个时刻》里，作者为彭立发写了一首诗：
这就是你生活的全部意义
从森林中选出一片最特别的树叶
作为一滴水落进平静的油锅
成为那个浓烟滚滚的时刻
因为受够了夜晚就变成火炬
你举起了真正的自己
作为一个人落进荒诞的生活
成为那个一无所有的时刻
这就是你消失的全部意义
从城墙中凿开一块最坚硬的砖
作为一盆凉水泼在火山内部
成为暴风雨的第一个音符
白纸运动席卷全国，行者已不孤单
中国人苦清零政策久矣，彭立发的抗议起到了难以阻挡的示范作用，越来越多不服从的声音开始出现。
11月23日，此前曾发生大量工人徒步返乡的郑州富士康爆发大规模激烈抗议。抗议工人与前来镇压的警察发生冲突，警察向抗议者发射了催泪弹、烟雾弹及水炮，试图驱散抗议人群。抗议工人则用石块、铁棍等物品进行反击。
据富士康工人爆料称，发起示威抗议的工人主要来自郑州富士康新招聘的员工。这些员工抵达工厂后发现实际情况与之前签署的雇佣合约内容不一致，不满富士康集团变更合约，以及失败的封控措施。于11月22日深夜开始准备冲出厂区，结果遭到守在门口的警察暴力阻拦，冲突继而爆发。
11月24日早上，一位重庆居民在小区门口怒斥防疫政策，他提到了封控的物价上涨给低收入群体带来的困难。他说：“这个世界只有一种病，它叫不自由和穷，我们现在全占了”，并大喊“不自由，毋宁死。”
当警察试图带走这位市民的时候，围观的民众一拥而上，将他救了下来。这段演讲视频随后迅速流传开来，因为该市民背着的书包上有超人的标志，他被网民称为“超人哥”。
乌鲁木齐大火点燃导火索
11月24日晚，乌鲁木齐市天山区吉祥苑小区一高层住宅楼发生火灾，有报道称乌鲁木齐自8月10日以来就因疫情而大面积封锁。许多网民质疑是封控阻碍了救援。
网上流传的视频显示，消防车到达小区后，疑似无法靠近火场，只能从小区外面远远地往火灾处喷水。还有画面显示，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似乎在紧急破拆围栏和路障。
随后，当地政府在新闻发布会上称“部分居民自防自救能力弱”，更是在网民们沸腾的怒火上又浇了一把油。
中国媒体没有报道火灾遇难者的身份。但自由亚洲电台从乌鲁木齐市消防局官员和乌鲁木齐市国家安全局工作人员处证实，死者均为维吾尔人。
忍受了数月封城的乌鲁木齐居民在这一悲剧面前终于忍无可忍。11月25日，乌鲁木齐市民走上街头，要求政府解封。
在抗议的压力下，当晚，乌鲁木齐市长买买提明·卡德就大火向全市人民道歉，表示已经成立联合调查组。第二天，乌鲁木齐市政府突然宣布社会面基本清零，将分阶段恢复低风险区生活秩序。
南京传媒学院与各大高校学生开启白纸抗议
然而这并没有阻止怒火的蔓延，11月26日，南京传媒学院一位一身黑衣的女学生手持白纸抗议，她站在台阶上一言不发。一位疑似校方人员上去收走了这名男生的白纸，而这位男生依然保持着手举白纸的姿势没有动摇。这位男生的勇气激发起学生们的勇气，入夜后，越来越多的学生聚集起来加入了抗议，高喊“人民万岁！逝者安息！”
一位新疆籍同学走进人群，站上台阶，高喊：“我来自新疆，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勇敢，是因为台上的女生给我足够的勇气……我在这里，我代表我自己，我代表家乡发声，我为火灾里面逝者的家人发声，也为全国同胞们发声。”
之后有校方人员尝试干预活动，执行校长曹国圣来到现场，向学生喊话：“总有一天，你们要为你们今天所做的行为付出代价！”
现场学生大声回应：“你也要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这个国家也要付出代价！”
据华尔街日报报道，第一个举白纸的南传学生是男生，目前仍正常在校。
南京传媒学院的学生为声援抗议制作了一首名为《如果你不愿走在前面》的歌曲。这首歌的作曲被署名为“另一张白纸”，演唱者则是“每一张白纸”。
如果你不愿走在前面，请你跟着队伍
如果不愿跟着队伍，请你在路边国观
如果不愿在路边围观，请你在网上呐喊
如果不愿在网上呐喊，请默默闭上你的眼
坐下来，享受我们为你争取来的权利
但不要视而不见，更不要冷嘲热讽
因为争取来的阳光，既属于我也属于你
南传学院的相关视频在中国社交媒体上疯传，引发了各大高校的抗议风潮。包括四川外国语大学、西安美术学院、西北政法大学、中国政法大学、北京大学在内的多所学校均有集会举行，据统计，至少有21省的207所高校发生了抗议活动。学生们纷纷高举白纸，使得白纸成为了这次席卷全国抗议的标志，它象征着对死者的悼念、象征着严酷的清零政策，也象征着当局对言论的审查。
对此，@麦烧同学 Chao XU在推特上评论：“不要问谁是发起人，每个人都是。你们怕什么，白纸上写的就是什么。”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互联网自由研究员萧强表示，“民众有一个共同的诉求……他们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当局也知道，所以人们什么都不用说。如果你拿着一张白纸，那么人人都知道你想说什么。”
各大城市市民群体走上街头，运动从国内延烧至海外
校园的抗议迅速影响到了各大城市的市民群体。26日晚至27日凌晨，上海市民聚集在乌鲁木齐中路，摆放蜡烛和鲜花，悼念在大火中死亡的民众。随着民众聚集越来越多，有民众开始呼喊口号：“新疆解封”、“全国解封”、“不要健康码”。上海警方开始在相关路段部署大量警力，与此同时，也有更多得知消息的市民加入到聚集的人群中。抗议口号也越来越直白。人群中开始呼喊“要人权，要自由”、“不要独裁要民主，不要领袖要选票”，这正是一个多月前，彭立发在北京四通桥上悬挂的标语。
随后，有人带头喊出了“共产党下台，习近平下台”的口号，声音由小变大。据参与抗议的民众回忆，这两句口号是当天所有口号中回应最整齐的。
上海警方没有与示威者发生大规模冲突，但仍有对于示威群众的抓捕，其中包括BBC驻华记者。有目击者称至少有两车人被带走。
11月27日白天，大量上海民众聚集在公安局门口，高喊“放人”。也有群众前往乌鲁木齐中路聚集，一名男子高举鲜花走到马路中间，号召大家勇敢一点，但被便衣警察和穿制服的警察抓捕，警察不顾在场民众的反对，强行将这名男子塞进警车。随后在场群众继续聚集，高呼“放人”。抗议在大量警力包围、切断周边道路的情况下结束。
11月27日中午的清华大学，由一名手持白纸的女生带头，引起数百名学生在校内紫荆园前聚集抗议，ta们高举白纸，并唱起了国歌和国际歌，高呼“民主法治，表达自由”的口号。还有一位女学生大声呼喊：“从今天起，不再为公权力口交！”
发起抗议的一位女生公开发言：“如果我们因为害怕被抹黑就不敢发声，我觉得，我们的人民会对我们失望。我作为清华的学生，我会后悔一辈子！”
当天晚上，中国多个城市爆发抗议。尤其以北京、广州、成都的规模最大。在北京，市民聚集在亮马桥附近，市民们高举白纸，悼念逝者。人们反复喊出四通桥抗议的标语：“不要核酸要自由！”另外，北京市民还表达了对于上海市民的支持，人群高喊道：“上海上海，我是北京”、“上海加油，上海放人！”路过的车辆也纷纷鸣笛表示支持。
一名女性自发出来演讲，“我们的国民和公民，死于一场人祸，我们的报道有吗？没有！全都是谎言，全都是沉默！全都是静默！”
在示威进行中，一位戴着黑口罩的男子说：“我刚刚收到消息，现在，在我们的群众当中，有境外反华势力……”他话音未落便引起了人群的愤怒。有两个年轻人站出来一唱一和地反驳：“请问新疆的火是境外势力放的吗?请问贵州的大巴是境外势力推翻的吗? ”“我们连网都上不到国外的，我们哪儿来的境外势力？月球吗？”
在成都，民众聚集在市中心的望平街道进行抗议，ta们高喊口号，包括：“不自由，毋宁死”、“不要文革要改革” “反对独裁”、“不要终身制”、“不要皇帝”、“要人权”等等。
有一位女性站在人群中心激情演讲，“咱们是人民民主的社会主义国家，咱们的国民都拥有基本权利，咱们有游行示威言论的自由权。但是真的有吗？大家都感受到了吧！”“如果没有人民怎么能够成就你们？没有人民的拥护，你算个什么东西？！”“为了中国能够更好，咱们这次必须要坚持到底！”人群里有人大声回应：“为我们孩子的未来而战！”“为我们自己而战！”“为了自由的中国！”
还有一位女士在和警察对峙中质问道：“现在多少地方还封着，你们都不怕因为你们都有薪水，老百姓的存款现在就养活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算什么啊？你们算寄生虫！”接着人们纷纷对警察喊话：“不要当工具人！”、“警察为人民服务！”、“脱下衣服加入我们！”
在广州，民众聚集在海珠桥和海珠广场一带，抗议者用粤语高喊：“广州加油，自由万岁”、“广州人，企起身”等口号，市民还一起高唱Beyond乐队名曲《光辉岁月》。面对大量警力的包围，人群开始呼喊“不要围观请加入”。据当天参与抗议的人回忆，那是那晚喊得最多、时间最久的口号。一些围观者在口号的鼓舞下加入示威核心区域。
这几场示威活动最终在半夜结束，政府派出大量警力包围游行人群，切断周边道路，虽然没有发生大规模冲突，但各地大多有示威人士被警方带走。
在白纸运动如火如荼之际，身处意大利的推特博主@李老师不是你老师将国内网友投稿而来的大量抗议现场的照片、视频等发布出来，意外成为了运动中最重要的信息发布平台。他连接上了中国的抗议者和全世界的关注者，也将中国抗议者的声音广播给了世界。
国内的抗议激发了海外华人社群的热情声援。11月28日之后，抗议行动在世界各大城市的市中心、中国使领馆外和高校校园里遍地开花。包括美国纽约、芝加哥、洛杉矶、加拿大多伦多、温哥华、蒙特利尔、德国柏林、英国伦敦、格拉斯哥、日本东京、台湾等地均爆发了规模罕见的集会。
这些集会的参与者大多是有中国大陆成长背景的年轻留学生和华人移民。Ta们大大拓展、丰富了白纸运动的诉求，除了习近平下台、共产党下台、民主自由、警察放人和悼念乌鲁木齐大火死者以外，海外进步社群也呼吁与伊朗人、乌克兰人的国际联结，ta们对边缘人群的关注使得示威中出现了更多关于维吾尔人、西藏人、台湾、香港、LGBTQ、女权、劳工议题的声音。
白纸运动期间，有一位网友@Jeff YU回到了彭立发最后一条推特内容的下面留言：
曾以为彭先生是飞蛾扑火，没想到真的可以星火燎原。事情发生的时候，不论多大胆的键政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一点。真的太想知道彭先生自己是否能预料到。虽然我对前途依然悲观，但是四通桥后，最低谷的政治抑郁已经过去了。管他前路渺茫，行者已不孤单。
Ta们承担了为他人谋自由的代价——参与抗争的年轻人遭警方抓捕
11月27日后，中国各地警方在传闻要举行示威的地点前布置大量警力，查验路过行人的手机。有民众反应上海警方在地铁、乌鲁木齐中路附近随意查看市民手机内容。同时当局开始“秋后算账”，追捕曾经参与抗争的年轻人。全国各大城市难以再有大规模集会。但杭州在28日仍然有短暂的抗议，集会被警方以抓捕部分人员的方式清场。
据一些在上海的集会现场遭到逮捕的人反映，警方收集了ta们包括指纹、血样、虹膜等各种信息，一些抗议者被要求脱衣搜身。
到了那以后他们是先把我们的东西全部收走了然后关到柜子里。 嗯，然后问了我们的个人信息：身份证号、户籍地、名字、年龄，然后要了我们的那个手机锁屏密码。然后把东西都拿走以后，就把我们每个人带进不同的房间里，走一些程序。然后他们是记录了我们的各种信息。包括还有进行检查，就是像监狱里一样，那个 cavity search，就会让你蹲下来，就是看你有没有藏什么东西。然后记录我们那个虹膜信息，然后采血。
遭到逮捕的年轻人的信息在网上暗中流传，一名昵称为“点心”的25岁女性杨紫荆因为参加了广州的抗议集会，被警察从家中带走，被控涉嫌寻衅滋事，遭到刑事拘留，至今仍无消息。
据NGOCN报道，点心自我认同为非二元性别者，ta原本是哈尔滨工程大学一名工科学生，后来开始关注社会事务，尤其关注社会弱势群体。
2020年夏天，杨紫荆去了广州，在这座中国南方最有活力和包容度的繁华都市，ta拥有了许多相投的朋友。在朋友们眼中，点心是一个极富洞察力的人。ta对性别议题敏感，关心底层疾苦，在被抓之前，出于个人的兴趣与关怀，ta正在翻译一些和残障人士权益有关的文字资料。
在朋友们眼中，点心还是一位诗人，能用十分准确和炽热的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情感。“或许只有诗才能帮ta用超越语言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有朋友这样说。
在得知女儿被逮捕后，点心的母亲、53岁的高秀胜立刻从山西临汾的小城侯马赶来，住在出租屋里，连续几天前往关押女儿的广州越秀分局的北京派出所交涉，却没有什么结果。警方拒绝透露逮捕原因，也拒绝让她和女儿见面。
为了帮助点心，ta的朋友将ta的信息做成图片，在相关社群里传播。
“现在疫情管控放开了，大家都在享受便利，但为他们争取便利的人，包括我的女儿，却还在里面呆着。”点高秀胜说。
NGOCN的报道还提到了数个在参与广州、成都的抗议集会后遭到逮捕的年轻人。24岁的维吾尔青年夏尔、纹身师胖虎和她的伴侣、见习律师黄颢都因为参加了成都望平街的集会而被警察带走。Ta们的父母焦急地从新疆、江苏等地赶到成都，奔波数天、花了大力气才确定儿女被关押在何处。
胖虎是一个漂亮的成都女生，职业是纹身师。她平时留短发，有英姿飒爽的气质。她在知乎上的简介，是“一个没有纹身的纹身师”。说自己“出生在江南，但有一颗川渝的灵魂。
和胖虎结婚不久的黄颢，则是一个刚刚通过律师协会面试的见习律师。在他的一个朋友眼中，黄颢是那种很可爱的男生，“有艺术气质”。几天前，他刚刚告诉朋友，自己律师面试过了，很开心。朋友也热情地祝贺了他。
24岁的维族青年夏尔（此处为化名）也是祭奠人群中的一员。据他的朋友介绍，乌鲁木齐火灾发生后，这位出生于新疆的维吾尔族年轻人，一直非常难过。当从网上得知11月27日晚有祭奠活动后，他和朋友从还在被封控的小区里翻墙出来，来到了望平街。
在夏尔父亲的眼中，“儿子一直是个很温和的男孩，懂事。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他三年前大学毕业后，就到成都工作，希望能为父母分担一些家庭的重担。”
据朋友反应，这几个年轻人在现场的参与中都非常理性、平和，夏尔甚至还会在周围人喊出比较激进的口号时，提醒他们：我们要克制，要回到祭奠的轨道上来。
在广州的北京派出所，除了点心之外，还关押着另外两个去过抗议集会的年轻人，一位是叫王晓宇的NGO（公益组织）从业者，另外一名是出生于1994年、名叫陈大栗（原名陈思冶）的男生。
据网上流传的图片得知，陈大栗是一名影像工作者和音乐爱好者。他在12月4日下午被警察从住处带往北京派出所。随后被以寻衅滋事的名义处以行政拘留7天。但在12月12日晚办理了释放手续后，又再次与朋友失联。
警方在羁押期间涉嫌严重违法。据报道指出：点心的母亲从未收到女儿的拘留通知书，而“办案机关并没有依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在将点心刑拘后，依法送往看守所。从12月4日至今，十天已经过去，杨紫荆依然被关押在派出所内。”
而在事件发生了二十多天之后，这些遭到抓捕的年轻人，绝大部分都没有见到律师。
根据社交媒体上的消息，黄颢等三人的家人，都已为他们聘请了律师。律师也已依照法律规定，申请会见。但截至12月15日，三位律师在官网上预约的会见，都没有成功，理由都是“犯罪嫌疑人正在被提审”。他们的罪名都是“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
而综合网上的各种消息，遭到过逮捕、至今仍然下落不明的年轻人，绝不仅仅是这几人而已，有更多人无法发出ta们的声音。
而就在这些年轻人遭到关押的时候，大规模的抗议有了成效。12月7日，国务院公布防疫措施“新十条”，中国正式结束了动态清零，疫情管控全面放开。那些造成严重次生灾害、也迫使人们走上街头抗议的不人道封控措施，已经被废弃，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桶。
可是这些勇敢反抗过的年轻人却至今身陷囹圄，前途未卜。Ta们为了呼吁更多人的自由而牺牲了自己的自由，为所有人承担着反抗的代价。在随之而来的疫情大潮中，ta们还要面临被迅速遗忘，甚至被专制辩护者们污名化的命运。
一位从事法律工作的女士在接受NGOCN采访时表示：
如今既然已证明过度防疫是错误的，而且国家已经放弃了清零政策，就应该让这些年轻人回家。应该让所有的人知道，这些被抓的年轻人，才是我们这个国家最为宝贵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