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飯桌》之六:鸡同鸭讲,逃跑有用!
一个湿漉漉黏糊糊的夏日傍晚,香港,中环,风雨飘摇。
出差最后一日的我,忙里偷闲去扫货。那是我最后一次为前老板办事。记得当时“分手”分得不太愉快,以至于心思比购物袋还重,一直恍恍惚惚,怅然若失。遇上落雨,随便拐进一家街边小店,人太多,只得就着门口的小桌坐下,又随便点了烧味双拼,随便选了盐水鸡和烧鹅,只差把“血条已空,请勿打扰”写在脸上。
没吃几口,“搭个台”,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突然在我旁边坐下。“烧鸭饭,冻柠茶走甜。”点餐的粤语发音也怪怪的。我好奇抬起头,原来是个金发蓝眼的白人男生,年纪和我大概不相上下,被雨浇得微湿,领带已经松了,手提包摆在脚下,疲惫又狼狈。
好家伙,小小一张桌上,两个天涯沦落人。
外面的风雨很急了,夹枪带棒的朝我们杀过来,两人不禁同时往里挪凳子。店员忙里偷闲过来把塑料遮雨棚架好。桌子是遮住了,可脚下仍旧不清爽。那男生看了看我旁边放袋子的椅子,又看了看我,我瞧一眼他快泡汤的手提包,点点头,他马上拎起放过来,就这样搭上了话。
原来他是荷兰人,不仅会几句粤语,还会普通话,正经在北大读过几年中文。在北京觉得管太严太不自由,在香港又觉得太紧张太逼仄,有点想打道回府,又有点不甘心——那你干嘛来亚洲呢?亚洲到处都这样。
“但吃的我喜欢。”他狼吞虎咽着烧鸭饭。
空气越来越浑浊,外面风大雨大,水量充沛惊人,好像洗车一样没完没了。我们在塑料棚内,知道该快点吃完让店家翻台,但又不想冲进雨里挨淋,于是慢吞吞嚼着各自的鸡鸭鹅,能拖就拖,像是某种人生困境的隐喻。
“我以为大陆人过来香港都买奢侈品的,你不是。”
“我是生活家,生活家只买必需品。”
“什么是生活家?”
“稍微用心地活着的人。”
“我以为欧美人来亚洲一定会找当地女生作女朋友。”
“北京女生太精明,港女太强势。”
“日本女生呢?”
“她们看起来一直像未成年。”
“我可以吃一块你的盐水鸡吗?看着很好吃。”
“好的,那我可以试试你的烧鸭吗?”
“没问题,这家味道很好。我最喜欢鸭子了。”
“你有试过北京的烤鸭吗?”
“当然,简直是艺术品!全聚德,香满楼,大鸭梨……”都是店名。
“那么爱吃,为什么不多待两年?”
“当时的女朋友非要给我荷叶饼里放砂糖,说那才正宗,我逃跑了……”
哈哈哈哈哈,整晚的高潮在奇怪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爱吃鸭子的荷兰人,在香港跟我讲述他被北京女朋友用砂糖虐待吃烤鸭的惨案(前一句还说自己不找当地女友呢),简直是暴风雨中的绝佳风眼。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我笑得前仰后合,不停用纸巾擦眼泪,多日阴霾一扫而空。
逃跑虽然可耻,但它有用呀。
偶尔想到那一幕时,小凤姐的《风雨同路》会像背景音乐一样响起来。“似是欢笑,似是苦困,怎可分开假与真。恩怨不分, 爱亦有恨, 明亮背影有黑暗。”
愿他永远能吃到好吃的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