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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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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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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總是向下的

九月底,竭盡所能爭取到了為期兩週的回國機會。事隔五個月沒有回來,似乎並不是太久的時間,卻也已經可以算是一段相當的時間了。

其短促在,城市未有絲毫變化,熟悉的店還在原本的位置,貓還認得自己。

其漫長在,常去的日料店改變了做牛舌串的方式,父親的眼傷,及與哥哥拉長的距離感。

不得不說,在國內以英國的時間工作是不現實的,過去兩週的疲憊遠超以往,也更加強烈的讓人意識到被逼到毫無自我時間死角,那缺乏「隔離」的狀態,是多麼值得厭惡的。全身心都在叫囂的悲鳴,逐漸顯性化。若不是週末的來臨和已在啟程回英國的旅途上,恐怕下週,將會有什麼東西從內部斷裂。

就是到了這麽危險而不可控的地步。

然而哪怕如此,能夠回來還是值得的。


一是,確認選擇的正確性。

連自己都很意外的是,只是切換生活地,會讓人看待和感受不同地點的方式發生如此之大的變化。一旦脫離你作為居住和生活在這個城市中一員,這個角色,人將瞬間以近乎俯瞰的視角,去觸摸和感受以前是局中人的自己所不曾衡量的一切。

會對空氣的味道尤其敏感。

會對街道產生熟悉的陌生感。

會知曉,何為若即若離。

這種體驗無疑是新鮮而殘酷的,一切的由來都是因為有「反差」。無關好壞,卻有關當下的「適合與否」。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神經會下意識的通過情緒的溫度告訴自己,倫敦是當前追求生活和體驗的你,更適合的選擇。

很多時候,答案的傳導是如此明確。人只需要誠實的面對自己,去行動,去嘗試,答案往往會自然而然的浮出水面。潛意識已經能夠先於主體的自我,進行判斷。

在此之上,所需要的只是盡你所能,更堅定的往前走。先不去設定任何界線,也不一定需要加諸任何時限,更不要啟動加速鍵。只是在倫敦活著,帶有目標的活著,努力去學會平衡,學會生活,學會重新去和世界建立連結,像什麼都不會的孩子一般,去重新活一次。


二是,重構對家族的認知。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符號,而二十一世紀彷彿是一個逐漸脫離了集體語境的時代。個人化的自由追求被無限放大並被世俗的價值觀所倡導。而與之項背的家族,彷彿是一種和犧牲相綑綁的枷鎖。分明是如浮萍般的人生,卻在無形中被畫上近似玫瑰的等號。

當然,這與家庭單位的縮小化固然是有關係的。父輩的那一代,家族之龐大可以有手足六人,命運相互裹挾,彼此互為影響。當機會的讓渡變成可能,當彼此扶持才能生存的人類本源被放大,當成就不再僅僅事關於己,家族張力的巨大是難以想像的。

吾家之幸,或許是在於有一位長兄,雖只是表兄,但為人極為傳統。有佛學、歷史、攝影等諸多愛好,任何事情他似乎都會懂得一些。但更重要的是,他保留了這個家族祖上三代完好的歷史,包括家譜、照片,以及,故事。對於這一代的孩子而言,表兄是唯一傳承了這份記憶的人,以一種近乎可怕的完整度。

因為弟弟小翔這次是闊別五年回國,不知是因他已是成人的年紀,還是擔心下次再見不知是何時,表兄像一個拿出家裡所有寶物的孩子一般的,將他保有的一切,盡數傾倒於前。也無論眼前的他,能懂得或記住多少東西,或許也根本不重要。他只是單純的,像家中任何的兄長,甚至兄父那樣,去講述,去回憶,去傳遞那些消逝的時光和人。

不知表兄是帶著怎樣的心情去收集和復刻那些黑白照片的。而我們只能帶著感激,和歉意,去繼承他守護的珍貴之物,如此而已。

想來,文明本身的存在,和持續存在,大概只是源於,被這樣的時刻被無限的延展和串連所構築、堆疊出的,小小的奇蹟。

因此,永遠不可低估的,是和展望同等甚至更強烈的,回憶的力量。有多少人能夠被未見的未來所支撐,走出多麼遙遠的距離,就有多少人會被過去所救贖,將回憶不斷傳承和守護下去。


三是,珍視手足相處的時間。

我的弟弟幾乎是個天使。

這並不是我心血來潮突然這樣覺得,而是從小時候其實我就這樣認為了。

小翔自小驚人的乖巧、安靜、勤勉,對他人的情緒感知和我有相同的敏銳度。隨著年齡的增加,他的底層似乎從未有過改變,還是為人小心謹慎,溫和謙遜,似乎除了身高和聰慧睿智這兩點,他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來倫敦生活後一個很重要的讓我感嘆「過來真是太好了」的瞬間,就是和他的週末之約。我往往會選一個café或bakery,誘他出來,兩個人聊天兩個小時左右。這次他的回國,其實間接也是受其中一次談話的影響。

他在北京的三天,因為我工作的關係,真正能陪他的時間是非常有限的,唯一完整的大概就是在東四的那個下午。毫無目的的散步之餘,對他最大的寵愛大概都體現在,遇到點心會想買給他這一點上。他往往話不多,但會展露出好看的滿足表情。這樣的表情,以及

騎車時,他會安靜的跟在我身後,那我所無法目視的存在感;

排隊時,他被蚊子叮咬後的隱忍,默默低頭套上毛衣的身影;

回程時,沒能抵擋住襲來的困意,頭毫無防備側靠在我肩上。

這些畫面全部成為我想記住的瞬間。

手足之間的感情真是奇妙,聽人說「愛總是向下的」,也就是父母對子女的愛總是更強烈一些。我想這種感情大概也成立於手足,尤其是姐弟和兄妹之間。

我想,再過幾年。他大概就會先我結婚,成家,生子。我們之間,也大抵會和過去一樣,帶著幾分清淡的距離,和無條件的信任,彼此以舒適的方式,持續緘默無語。


寫於北京至倫敦飛行途中  
二四年十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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