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有感
一直以來,胭脂扣都是我特別關注的一個故事。不常回看,但總記得。自從聽了電影的主題曲後,在圖書館裏發現小說暢閱,再在學校借了電影回家看。是多麼經典的愛情故事呢——有多輝煌,也有多茫然。年少的我,訝異於世上竟然有人為愛侶苦苦等候五十三年——即使只是小說。
而電影中的故事,改動不算多,但更集中寫如花與十二少轟轟烈烈的愛情,以及相比起八十年代的新不如舊。透過袁永定和凌楚娟的對話,顯然對男女主角殉情有了諒解,彷彿人間只餘他們倆認真對待感情。
但,有幸在一次觀看後聽得關導演的座談會,李碧華好像在拍電影後就跟關導反目了,雖然個人覺得也不完全是關導的問題,畢竟監製(成龍)是最後剪輯電影的人。然而肯定的是,李不太滿意電影與小說的差別。再看一次小說,有了更深的感受。小說不論是對如花的人格,還有永定和楚娟的愛情,都有更深的刻劃。
還是先說永定吧。雖然口口聲聲說自己沒有浪漫觸覺,卻對於緣份離合的觸覺敏銳,敍述期間,似乎一切命數皆已注定,半點不由人。當然,這也許是作者的手筆,畢竟永定是全書的視角,也只能加在他身上。他對楚娟,沒有太轟烈的感情,不像如花般執著,也不會如十二少般散盡千金只為搏美人一笑。就像他對於他姊姊的描述,平凡的同事朝夕相對,只好一生一世繼續相對下去,把精力都花在兒子身上,自然也不再拘泥於打扮、猜疑等愛情糾紛。永定肯定姊姊與姊夫會白頭偕老,卻不肯定他們會永結同心。
「一個小市民可以擁有這許許多多的數字,簡直會在其中遇溺。到了後來,人便成為一個個數字,沒有感覺,不懂得感動,活得四面楚歌三面受敵七上八落九死一生。」在作者筆下,平淡的生活和感情終會歸於平淡,平淡得似乎沒有任何意義。
「男人一生中,總是遇到不少要他聽話的女人,稍微的聽話,令男人更加男人。女人一生中,總是希望男人都聽他的話,好像沒這方面的成就,便枉為女人了。什麼是「話」?什麼叫「聽」?歸根究抵,沒有愛,一切都是空言。沒有愛,只成了鳴的鑼響的鈸。」可是,甚麼是愛呢?像如花和十二少般熱情激烈得餘下唏噓,而永定楚娟明明門當戶對卻要吵架才明瞭對方心意。
電影中,永定楚娟自由奔放的戀愛更進一步與如花比淑女還要保守的傳統作風成為強烈對比,而電影顯然歌頌了如花和十二少的愛情,似乎現代人已經沒有人對愛情如此認真。
可是我們還是要問,難道對愛情認真就必須殉情嗎?胭脂扣最厲害的地方是,把殉情故事說得滿城轟烈——事實卻是,一代名妓因愛成恨謀殺情夫,再說白一點,也許如花在現代報章中會成為恐怖情人。自己得不到的,也不願別人得到。
「我生氣沒有『樣子』,只有『心情』。我不曉得發洩。只有在心愛的男人身上發脾氣,才是理直氣壯的。前生過得不好,我不相信今生也過得不好。我們只盼望一個比較快樂的結局,難道這是錯嗎?」如花如此執著,不是沒有因由的。她自幼沒有生氣的權利,也就是沒有自己。她的環境,不容許表現自我,也不懂何謂自我。長此下來,自我以極為自私的方式呈現,亦不懂得放手。
於是,愛情到此為止是極之悲觀的,一是純淨到不容於世,一是普通到不懂珍惜。而現實是否如此?到了今時今日,這仍是很難很難的事——天真的算着柴米油鹽,企求用不貪婪來換取平淡是福長長久久,卻發現時移世易,平淡似水在都市不過是一個笑話。都市中所謂溫馨平常,也只能是雕欄玉砌佈置出來罷了。
「在十二少小小的居停,中環擺花街一幢唐樓的三樓,如花水葱似的手,正在搓着麵粉團,她正學習一下,怎樣弄一鍋湯圓。揑出一小粒一小粒的粉團,然後一粒粉團包一粒片糖饀。圓是不怎麼圓,怎麼搓都不圓。有時,片糖的方角,竟會摻了出來,於是可以預料得到,不消一刻,糖在沸水中溶了,便緩緩地漏掉,混在水中,糖的芳踪,杳不可尋,那湯圓,成了一個空心的物體,在水中漂漾。」形容分手。本來希望可以在電影中看到這幕。這裏已可料到,如花和十二少如此脫俗,自然也經不起塵世中柴米油鹽的考驗——
「十二少剛剛開了口。
「如花聽了,好像並不真切。她只管搓她的湯圓,一顆湯圓,來回往返的,恨不得碎屍萬段,誰知它又那麼黏膩,糖也半溶了,在手心,一切都混淆,漸漸地變成黯灰色的白粉團。良久良久,依舊是一顆湯圓。橫看豎看,都可算是湯圓。但,卻不可以吃了。煮都不用煮,已知吃都不必吃。
『振邦,你不要我啦?』
十二少霍地起來,自身後把如花緊緊摟住,那麼緊,沒命地吻她。好好的一整盤乾麵粉被撞翻,酒了兩人半身。
如花驀地轉過來,狠狠地摑了他一記。狠的只是心,但因掙扎得不如意,打上去力道不足。十二少不加阻止。如花把他的衣衫撕了又扯,揉成殘團。淚落如雨,臉上胭脂水粉滙成紅流。兩個人,不知何,化成一堆粉,化成不像樣的湯圓。——但,終於不能團圓。大家都十分明白。」
電影的改編是,做大戲後,十二少把胭脂扣繫上如花項上,然後緊緊摟住如花。很多影評都把這幕經典仔細描述了。十二少哭也不能讓如花知道,不知如花戴着這個胭脂扣,會否覺得沉重?
「如花仔細思量一遍,不曉得敗在甚麼手上——其實,也是曉得的。她並非高手,料不到如此低能。從此擦身而過,一切擦身而過。」
「也許她原是明白一切,不過欺哄自己一場,到了圖窮匕現,才終於絕望。一個女人要到了如斯田地方才死心?就像一條魚,對水死了心。
「她也欺哄了我一場。我上當了。」袁永定最後也明白,最厲害的謊言,原是把說謊者都騙倒的故事。識穿了一切再回看,卻仍讓人觸目驚心。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