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女性主義者:一部女性主義宣言 | 書評
WHY I AM NOT A FEMINIST: A FEMINIST MANIFESTO
我才不是女性主義者:一部女性主義宣言, 原文書名為"WHY I AM NOT A FEMINIST: A FEMINIST MANIFESTO"。作者是Jessa Crispin,譯者為柯昀青;2020年4月1日由好讀出版有限公司出版。
這是一本基進女性主義者打臉女性主義者——特別是那種在既有體制(包括資本主義、政黨政治、『現下的』任何圈子)以為自己能寫幾篇打著女性主義招牌、能喊能叫就自我感覺良好到不行的女性,以及女性主義者(女性主義者也有男性,比如:台大政治系教授石之瑜和美國已故學者Allan G. Johnson)。
這本書只有四個註腳,多數時候都是作者提出論點然後引用事例,但更多時候是本著「基進女性主義者」的範式,毫不留情、輕蔑嘲諷、筆鋒句句刺砍見骨的一家之言。主要談的就是現在的女性、尤其是那些根本就是在現有體制內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女性主義者有多麼混蛋。
不好意思,如果我的語氣有點過份,那也是學作者的。
因為他媽的她寫得實在是太好了!
從書名與作者的女性身份就可以略知:這是一本探討什麼是女性主義、以及真正的(基進)女性主義應該是什麼、想什麼、和做什麼的書。不過與其說「是什麼」,倒不如說本書採用了「反證法」,先一步步剖析「什麼不是」她認為的女性主義,而那些僥倖從她言之鑿鑿下留存的,才是。
從〈導論〉中就可以看出作者展現於書中的不凡氣勢:
......強調自己很無害、不張牙舞爪且人盡可幹的姿態,才是讓我開始拒斥女性主義者一詞的真正原因。
同時,作者也綱舉目張地明確列出「哪些常見的態度」不是女性主義、也讓她不屑那種女性主義者:
如果女性主義是
1.一種自戀、自我耽溺式的思考過程:只要我定義自己是女性主譯者,無論我做的事情有多庸俗或多保守,那都是女性主義的行為。換句話說,不管我做什麼,我都是英雄。
2.為了讓女性能夠平等參與這場壓迫弱者、壓迫窮者的遊戲,所做的努力。
3.一種用羞辱並且讓異議者噤聲的方法,因為天真地認為意見分歧或起衝突都是壓迫。
4.一種防衛體制,可以透過僅告、政治正確語彙、暴民規則、紮稻草人的方式,讓人永遠不需要覺得不舒服或這被挑戰。
……如果女性主義的內涵只是如此,那麼,我不是女性主義者。
很顯然,當前絕大多數女性都是作者的抨擊對象。那些高舉女性主義旗號,卻仍然只窩藏在自己的小資房上網打開FB或PTT嗆聲、於所屬的主管辦公室吹冷氣打電話、甚至在校園拼升等與在市場參加選舉而拜票的女性,都被作者摒除在女性主義的行列之外。
雖然,我覺得這本書裡面有很多話和想法我早在十幾年前跟大學朋友聊天時就想過提過,但為了讓打臉更有力、更響亮,還是把話語權交還給作者。以下即是我為本書總結的三大要點:(為了有所區別,只有當我寫『基進女性主義者』才是作者的立場;若只寫「女性主義者」便是作者被唾棄的態度)
一、現在的女性和女性主義者到底有什麼毛病?
從作者看來,當代女性/女性主義者的問題是
(一)膚淺的愚昧
大部分的女性主義者以為只要穿上hashtag後面有"We are Feminists"的T恤或圍巾(即使要價220美金)、支持某個女性政治人物或女主持人的咆哮,就等於加入了女權大運動的陣營。這在作者看來是愚昧且可笑的。她毫不避諱地說:
….他們還是會花錢支持某些音樂人,即便他們大唱女人只是垃圾、賤貨們快打開你的嘴巴來含我的屌。
現在大眾卻超流行自認為基進份子,而且什麼是都不用做。只要你買了這包特殊包裝、上頭帶有粉紅緞帶的洋芋片,……只要你自稱為女性主義者,你就是女性主義者。
這種人是從眾的、非常容易自我感覺良好的、甚至直接以說是愚蠢且容易被操弄。
(二)明智的愚昧
另一種女性主義者,雖然比前面聰明得多,但是人數也少得多。在呈現金字塔型結構的社會,他們是屬於「上層階級」或「中產階級」。他們的地位除了自身努力之外,有很大一部分也是透過號召其他女性主義者、進而得以在權力鬥爭勝利或贏得選票上位。
……「個人即政治」(the personal is political)。但我們對這句話的解釋一直都是錯的。長久以來,女性都誤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她們個人的勝利就政治上的勝利。如果我已經成功排上好萊塢大型電影公司的頂端,那我就不需要在努力讓環境對女性更友善。
(三)骨子裡其實就害怕現狀的改變
用作者的話來說:在支配現在社會的「父權體制」底下
說女性可以從任何一個產業內部去「改變文化」,完全是一個徹底的謊言。....它所吸收的毒素已經比你所希望帶來的改變還要多太多,就連要讓它慢下的機會都沒有。
等到我們獲得跟男人一樣的權力,我們就會開始發展多元共容,這種話說起來容易,因為我們都知道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在我們有生之年發生。如果我們真的費自己的力氣去為全人類的利益努力,而不為我們自己,那我們永遠都拿不到我們渴望的東西了。我們這一生,永遠都無法像過去那些男人一般地過生活了。
因此,女性主義者打的如意算盤一點屁用都沒有:想先進入體制、再改變體制?這樣的想法在作者看來只是「被收編前」與「被收編後」的差別。收編不是選項,而是必然(如果照現在的主流女性主義走的話)除了社會像硬化多年的屎、結構沉痾難以去除外,另一點則是人類共同的本性使然:
……人們普遍不喜歡出現巨變,所以入想要爭取更多人的支持,女性主義的主張最好不要離現況太遠——只要大家做點小調整就好。
換句話說:女性主義必然會變得毫無意義。
從這點可以看出作者對於當前女性主義者的失望透頂。此外,目前主流的女性主義者更常常回過頭來咬基進女性主義者一口。
女性主義者之所以對Andrea Dworkin(以及Kate Millett、Catharine Mackinnon、Valerie Solanans)這麼感冒,是因為她要求女性好好思考,自己究竟是在參與什麼。……Andrea Dworkin要求女性,應該仔細審視自己的人際關係、工作、在這個世界生存的每個日常,有多麼仰賴自己參與那些充滿壓迫及悲慘的體系。……也就是當自己和男性伴侶發展浪漫關係或者性關係時,要看清楚自己到底參與了什麼事情,要思考權力關係,要思考自己的主動性,要思考自己透過個人選擇,對這些權力不對等關係貢獻了多少多西。……怎麼可能有人能夠面對這個世界令人窒息的絕望,而不遭其吞噬?我們面對這個認知失調的方法之一,就是去攻擊那些真正的基進份子。……去貶低她們畢生的作品,挖出任何可以讓你拿來當作不需要傾聽或做改變的藉口。
問題是現在的女性主義者都在想怎樣跟男性一樣有錢有權,說到底只是換了一種性別做同樣的事。作者因此感嘆:
…….許多人認為這個體制(我所謂的「體制」,是指這個複雜的世界,而我們過往都錯誤地用「父權體制」或「資本主義」去稱呼它)。唯一的問題是,他們不得其門而入。……力爭上游並不是體制改革,你只不過是加入了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圈子,並且讓自己成為排除、剝削他人的人而已。換句話說,你,即便作為女性,也是父權體制的一份子。……理由很簡單:一旦我們成為體制的一部分,而且獲得的好處跟男性相當時,我們壓根就不會在乎現在是換誰受苦了。
……當你獲得一定程度的財富、名聲或其他商品,那麼只為你的利益而戰所能帶來的個人好處,就遠比去推動一個更能為大眾帶來公平的利益來得大。……這也是為什麼主流女性主義現在只爭取能夠自己做決定的權利,卻不在意那些決定的內容為何。
女性現在的處境特殊,因為我們正好走在半路上。我們同時站在有權者/無權者的兩端。
有權者不會輕易放手,無權者也常處於觀望。原因很簡單:
畢竟誰知道哪一天輪到他們,擁有壓迫別人的機會呢?
二、女性主義者落到現在這種田地的原因
(一)大部分共同的障礙已經除去,只剩個人不同的期待是否實現問題
不諱言,女性在社會上的方方面面、於千百年間都處在遠低於男性、甚至受男性荼毒宰制的局面。一直到一百多年前作者所謂「第一波女性主義運動」開始後,才緩慢但至少發生了正向的改善。
我們之前會決定成為女性主義者,是因為我們一直被排除在男性領域外,……我們的傳統領域,像是家、家庭與照護,看起來跟監獄沒兩樣。
時至今日,在全球局大多數地區(終究不是全部),女性的權益大部分都被憲法、法律等各種規定所保障。這使得女性在階級的流動上有了足以和男性抗衡的局面。但是,這卻也是現代主流女性主義的一個致命傷:
……由於大多數的普遍阻礙已被去除,你我各自面對的挑戰也已不再相同。
......大家都希望自己的生活是舒適的。……目前,我們是透過金錢,以及隱藏在「收入」與「價值」間的淺在連結意涵,來展現價值。
女性或女性主義者,常常以某些飛黃騰達、富貴逼人的同性為傲,甚至當成偶像與目標。看到那些人舒服享受的生活、在電視與報章雜誌被人吹捧得像半人半神,任誰都難以拒絕這種誘惑。
這種誘惑與「認為這也有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態度,正好說明了第一波女權運動的成功。可是隨之而來的,依然同樣是進入女性主義者原本應該唾棄的制度之中尋找升官發財之道。於是當代女性主義者偏好盡可能地溫和,以期吸收大量信徒。
(二)過於簡化地採取二元對立或仇恨態度
簡單來說,PTT上有「厭女者」,就也必然有「仇男者」,而實際上的範圍並不止於網路(不過網路促進了激化與強度),整個女性主義的大纛都是建立在一種「非我即他」的基礎上(講『他』還是比較好聽的,很多時候是用『我方』與『敵方』稱之)。
……我們卻寧願相信有害的男子氣概是與生俱來的,但是女性的負面行為就全是社會的產物。多方便啊。……聲稱或者相信女性很獨特的同時,就會不可避免地貶損男性。我們之所以這麼特別,是因為我們很有愛心,那麼男人一定很沒有愛心。……而且如果這些事情都是天生的,那我們乾脆直接解散男人這個性別吧。喔,我們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沒有再批評喔。
要確立你自己的價值趕,最簡單的方法永遠是去貶低他人的價值。比起確實定義你自己到底擁有什麼特質,說你自己「不是」什麼,永遠容易許多。……我們不僅拒絕看見完整的男性,同時也拒絕看見完整的自己。如果只接受自己身上好的部分,那我們就不是完整的人;……
這種不管過了多久都還信奉莎士比亞那句「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的人,正是作者最感冒的第二類現代女性主義態度。該部分作者寫了很多這類現象,而這種「仇男」的現象幾乎已經成為無限上綱的「政治正確」。作者舉了一個令基進女性主義者都坐立難安的例子:
……Tim Hunt曾在演講講中提到,女性不應該和男性同處實驗室中,因為她們永遠都會和裡頭的男性墜入愛河,然後就會分心。在相關討論中遺漏的一個重要資訊是,這正是Tim Hunt和他太太相遇的情境,而且他講這段話時,他太太就在他身邊。……不善社交的男性在科學盛會上開了個「拜託……快帶走我老婆」的笑話,被不對的人聽到,接著他一夕之間什麼都沒了。英國皇家學會立刻跳出來撇清關係,幾天後Tim Hunt就遭學會除名。
......女性主義的論述早已變得空洞。就連極小的不同意見,都可以被放大成攻擊與辱罵。
Tim Hunt是2001年的生理或醫學獎得主。他在海膽的「卵子」(各位女性主義者,他研究海膽的卵子而不是精子)中發現了一種週期性積聚並於細胞週期中途會被降解的蛋白質,將其命名其為週期素(Cyclin)。這對治療和控制癌症細胞有重大的貢獻。
在學術界有一個名詞叫做「反向歧視」(Reverse discrimination),即:為了保護某特定族群或團體,卻矯枉過正,反而侵害與損及受保護族群或團體以外的人員。最明顯的就是重回黑人統治的南非共和國。在白人政府撤離之後,黑人全面掌權;就算資質再差再不堪,黑人也要比白人高一等才行。但是「黑人至上」之後,南非並沒有比白人統治時期來得好,事實上更糟。
這種「失控的政治正確」也凸顯在性別鬥爭上。作者特別對此感到憂心。
沒有任何一個個人,或任何一個性別、種族、國家,有權利為其他人創造現實。我們的時代,應該要從支配走向合作,而非走向分裂。唯一可能讓此成真的方法,就是要認知到彼此其實享有共同責任,並且相互團結,而不是自我的膨脹,還一副理所當然貌。單只因為某人或某個群體無法放下他們擁有的過高權利,完全不是我們能搬出「我有什麼就拿什麼」這種態度的理由。要戰勝自私的方法,絕對不是變得加倍自私。
我們所需要的,是一個尖銳鋒利的女性主義,是不會在即將到來的大戰前卻步的女性主義。如果我們想要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我們就需要站在一個與父權體制截然不同的立足點上。不過,此處我們卻碰上一個有點棘手、難以解決的問題:其實多數女性在本質上並沒有比多數男性更優秀。
我們每個人手中都緊握張怨懟清單,上頭列滿每一次我們我經歷的不公不義、侮辱輕蔑,以及遭到踐踏的時刻。……我們忘記要反思這份清單,也忘記要仔細檢視,清單上有哪些事件是性別歧視的結果,又有哪些事件只是我們運氣不好,只是壞事發生,或甚至實際上真的是我們做錯了。
……我們生活的社會實在太動輒得咎了,女性已經完全喪失幽默感,人們對於那些厭女行為的抨擊力道已經過當云云。他們稱之為「失控的政治正確」。
讀到這裡,讀者們或許會覺得有點奇怪:怎麼「基進」(radical)的女性主義反而看似比主流女性主義更溫和呢?事實上,這並不是溫和,而是「更加理智」。第三部分同樣摘錄書中論述來闡明此點。
三、什麼是基進女性主義,以及如何為之
(一)作者的基進女性主義有多基進(radical)?
中國共產黨早期某位高官曾經說過一段話,或許可以作為很好的比喻:「要解決中國的問題,只需要一枚可以殺光45歲以上的人的原子彈就夠了」(如果讀者知道原文與出處,懇請指教)作者在〈導論〉中也說:
……我所主張的女性主義,……而是一場燒毀萬物、洗盡鉛華的烈焰。……唯一值得我們投入經歷的事情,就是要徹底瓦解並全面取代現有的制度。
女性主義者過去一向都是邊緣文化,是一小群倡議份子、基進主義者與怪人們,……用鐵鍊將自己綁在鐵欄杆上、絕食抗議、打破窗戶丟入炸彈的那些人,……
……使人感到不舒服,本來就是女性主義者的重點。為了要讓一個人,或者讓社會,可以做出劇烈的改變,就勢必要有心理或情緒上的震盪。……而且是強烈地感覺到,「有需要改變」,才可能願意真正做出改變。
但問題是:要燒毀什麼?要丟炸彈進去誰的窗戶?如果那棟由令人噁心的父權體制蓋起來的華廈的某一扇高管窗戶,裡頭坐的正好是自稱為女性主義者的女性同胞呢?
(二)什麼才是基進女性主義關心的
很遺憾,作者與當代的主流女性主義者都未能恭逢其盛,沒趕上那個綁鐵鍊、丟炸彈的年代(不過話說回來,躲在螢幕和研究室寫論文或發文幹樵的女性主義者現在還敢嗎?)可是,從本書的字裡行間依舊可以感受作者基進的意念與決心。如果真的有需要,她會那麼做。只是一切的努力首先要有目標。從書中我們終於可以明白:如同作者這類的基進女性主義到底基進於何處:
……僅在個體層次處理厭女行為,絕對沒有辦法創造一個更安全的世界。我們真正的敵人,是這個以金錢為運作邏輯的、獎勵慘無人道的、鼓勵斷裂與孤立的、創造更多不平等與痛苦的整個文化。那才是唯一值得我們戰鬥的敵人。
就拿美麗為例吧。至今,美麗仍然與討人喜歡的特質緊密關連。女性主義者曾試圖拓展對於美麗的定義,以解決這個美與醜、可幹與不可幹的二對立觀所帶來的壓力。……現在唯一合理的選擇,就是同時拒斥美麗與醜陋的概念。不是要去拓展美麗的範疇,而是要直接推翻它,要拒絕貼標籤,要拒絕評價美醜。
從結構中抽身,代表要放棄結構中因你有所參與而賞你的小小獎勵;但與此同時,你也將重新獲得你的能動性。
讀到這裡(已經接近書的篇幅末尾),我覺得作者其實是想要顛覆現存的一切體制,不僅僅是所謂 「父權」,也包括了「資本主義」、「代議民主」,甚至整個世界觀等等。因為這才符合他所說「燒毀萬物、洗盡鉛華的烈焰」,也方能「徹底瓦解並全面取代現有的制度」。
……為了瓦解我們現在這個父權體制上的、資本主義的、消費主義的社會,我們必須追尋這些存在我們與其他人心中的價值體系。
我們必須奪會自己的想像。我們一直受到父權式想像的箝制,已經生病了。我們只能看見他們所能看的。……我們的世界觀,必須被徹底全面地重新想像。這比過往都更為重要。
(三)如何達成作者的基進女性主義
本書其實只是一本小手冊,如同原文書名所寫「Manifesto」;作為一項社會整體改造運動的「宣言」,其性質可以視為與憲法同等級。也因為如此,書裡沒有提及任何實際的操作方式,或組織活動該怎樣進行。這本書,作為上位概念的澄清,最重要的目的是喚醒與釐清什麼才應該是是女性主義未來的方向。
首先,女性主義者要先自問:從事女性主義運動的目標是什麼?作者毫不猶豫地提出三個大哉問:
1.女性主義是否創造了一個更好的世界?
2.女性主義在開闢能讓女性承擔傳統男性特質的空間時,是否也同等地創造了一個能夠讓男性承擔傳統女性特質的空間?
3.如果我們希望永以一個能對女性而言更好的世界,那麼現在女性主義的標的意義,那麼現代主義的目標與論述是否真有可能帶來這樣的結果。
其次,這場運動中,女性是否因為性別而就具有天生的正當性與保護傘?只准女性參與或懷抱著「非我即他」的態度是否正確?很明顯,作者是持反對的立場:
……當我說,女性主義擁有力量與責任,去重新想像、重新創造思想與社會時,我並只有指涉「女性」。我的意思並不是女性必須帶領我們所有人前往新的聖域。能夠讓我們一起重新想像新世界的,是那個賦予女性主義力量的哲學——在那樣的女性主義中,男性與女性的價值力量都是平等的。唯有在那個哲學之下,我們才可能朝向對全人類都有益的方向前進,而不是只圖利我們自己。男人可以,也應該要,參與這個計畫。
以上即是我對這本薄薄的宣言所作的精要整理。雖然我認為作者的確進到了一位「基進」女性主義角色進行著述,使其字句和觀點都鏗鏘有力,但仍有部分值得我們再思。
一、基進女性主義其實近乎想要引發第二次啟蒙運動
第一次啟蒙運動讓全人類從1000多年的黑暗時代甦醒,從仰望天堂轉為內探人性的光輝。而讀完本書, 除了會看到作者對於投身父權體制還沾沾自喜的女性主義者有多麼不恥外,還會感覺她其實是對整體現況的不滿。這種不滿實際上已經超越性別藩籬;諸如「資本主義」、「司法體制」、「消費主義」等等,宰制的不會也從不是只有女性(雖然女性長期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也包括了形形色色的男性。因此,作者會在最後大聲疾呼:「朝向對全人類都有益的方向前進,而不是只圖利我們自己」,並且應該將男性拉為戰友,因為「男人可以,也應該要,參與這個計畫。」
這種超越性別的「解構後再建構」主張是否仍能算是一種女性主義?誠然已有待商榷。
二、徹底顛覆恐怕完全沒有可能
作者在書中不停地強調:基進女性主義者如她,就是要摧毀一切現有體制。但綜觀人類歷史,凡是發生「現象級」(phenomenal)或全世界範圍的巨大權力轉移或制度改變(諸如:宗教、政治等),都是透過作者所謂的「獎勵慘無人道的、鼓勵斷裂與孤立的、創造更多不平等與痛苦的整個文化」。因為只有透過根絕前一個朝代的遺跡,像是種族屠殺、屠城、消滅族群既有文字語言、或者戰俘轉奴隸制度等,才有可能「徹底」掩埋掉原本的體制。一次世界大戰(World War I)以前,戰爭是達成前數目的最好手段。但是當聯合國安全理事會五大常任理事國都具有滅絕全人類武力、至少有九國擁有發動熱核戰的力量時,依照「基進」的方式幾乎不可能成為全世界認同的選項——甚至在第三世界國家都很難。
那麼,有可能學習甘地的「不服從主義」和平地達成嗎?恐怕也不太可能。別忘了,就連作者自己都承認:「 ……由於大多數的普遍阻礙已被去除,你我各自面對的挑戰也已不再相同。」換言之,女性的集體問題雖然不是透過足夠的C4炸彈解決了,但至少嚴重性已經降到了個人理想實現與否的層次。在原子社會的狀態下,為了個人理想的實現進行「不服從」很難獲得響應,因為「別人為什麼要為你個人的理想而犧牲?」
這裡讓我有一種「基進女性主義已死」的感觸。因為假如作者所談的是全人類共同的處境問題,那麼女性主義反而成了進步的阻礙。不僅是因為它容易喚起性別二元對立,也缺乏足夠的正當性來發動。這點其實很好解決,只要換個名稱,比如「新世紀人本主義」(以與加謬〔Albert Camus〕的『新人本主義』區別)就可以囊括所有性別的人類。如此一來,不僅僅是「基進女性主義」失去立足之地,「女性主義」似乎也再無必要。
三、女性主義的未來之我見
作為一個美國傳統家庭出身的白人女性,本書作者可謂相當有見勢且具獨立思考和批判力。但在讀完本書之後,我擔心作者恐怕並沒有系統遞耙梳目前女性主義現況、理論種類、以及最重要的:「各地女性的境遇」。
女性主義的存在有其必要,因為仍然有很多女性(特別在中東地區、印度、以及非洲等第三世界國家)承受千百年來如一日的迫害遭遇。當其他地方的人權欣欣向榮,身為人類共同體的一份子,我們的確應在有餘力時伸出援手。
然而,這並不表示女性主義就必須「基進」、要顛覆一切。有的時候懷柔與溫和開放,更容易達成目標。事實上,就我看來,作者雖然自稱基進,卻是滿懷人道主義關懷者。這也是為什麼她會說:「我們是女人,但若從『我們都是人』的角度出發,或許可能夠有幫助。」倘若真要講求基進與主流的分野,那或許就是在面對那些維持古老傳統或惡習以壓迫女性的槍口或坦克前,高貴如作者的女性主義者還有勇氣站出去反抗。
以上就是我對《我才不是女性主義者—一部女性主義宣言》的評論。願好書助你我一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