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12/舊文
「我是跑很快,一看事情不對跑去躲,親眼目睹過你二伯被吊起來打」
冷,風又大,幸好太陽不小。
在後門曬太陽時難得老爸也上不了班,隨便起了個話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
「是真的吊起來。雙手綁著往上掛,拿藤條抽。你二伯小時後比較狡獪,我自己是一看不對就跑去躲,比較少被打。」
一串話下來半台語半國語的不好記,只好全翻成國語。但「親眼目睹」是真的國語呦,這點很有趣,不知道為什麼爸會用這個不太口語的詞。
說起來我很多生活習慣都是學別人的。比如「吊起來打」的口頭禪顯然來自我爸,還有其他,像是走機車道往返宿舍和研究室、坐校車習慣選擇最前面的位子、講道理時的手勢、罵的髒話......
或許不是生活習慣,有時候是一種象徵吧。
又是草莓的季節,男友在偏鄉國小服役,小鄉村裡沒什麼好吃的,幾次聊天都是「欸我想吃炸的」「我也想吃」「想吃甜點」「我也想」「那去吃」。我們都沒得吃。
我說我想吃草莓,好像也不是覺得它如何如何美味,就是......覺得那是個很棒的東西。能買應該要買,能吃應該要吃下去。
可能是一種象徵。
像是其實我喜歡摩天輪,喜歡輕飄飄往上飛的氣球,喜歡風箏,喜歡圓圓的蛋糕,喜歡躺在草地上,喜歡花開的香氣,喜歡吹蠟燭。
這和喜歡曬太陽是不同種的喜歡。曬太陽是因為它暖,能讓幾乎不算是恆溫動物的我手腳都暖起來。
那些東西都沒什麼好的,摩天輪坐上去無聊。氣球飄著撞來撞去麻煩,風箏飛不高,蛋糕自己吃不完,草地又刺又有螞蟻。
那些是象徵物。重點不在「我擁有」,而只是「我能夠擁有」。
像我能夠擁有什麼。但到底是什麼呢?
我自己也搞不懂,說真的我擁有很多了。
可能是文青病之類的。
後門的田裡種了四分之一的波斯菊。
小時候那裏曾經是大片稻米和大片油菜花交替,有段時間說是檢測出重金屬汙染荒廢,現在已經切成兩半,靠近我家的那側照常種,後面則是一半蓋房子,一半荒著。
「這邊是養子的,那邊是女兒的」爸說,點起菸「養子能分這樣也不錯了啊。那個時候,要結婚又沒有錢,有些人可以接受,就被招贅,或者給人當養子。」
「我們那時候沒什麼辦法找工作,你沒田沒地,能做什麼呢?你阿公那時候就很辛苦。」
「你阿公最後會沒辦法醫是因為肺積沙,整個肺部都纖維化了。年輕時搬過磚,燒磚你知道嗎?那個窯啊,生磚搬進去還好,生磚就是泥剛剛裹好的那種,燒好了熟磚搬出來的時後,整個磚窯都是灰,又熱。得肺積沙通常都是礦工,礦工也是這樣,你阿公是因為那段時間在搬磚,身體都壞了。」
「還有幫人家收割,那就是靠季節啊。不過也有啦,插秧的時候,灌溉的時候,有錢人地太大了,自己不想弄,就雇人。但賺不到錢啊,忙了一天,買不到一斗米。知道一斗米多少嗎?七公斤,我現在賺一天可以至少買個三斗,你說那時候這錢怎麼夠。以前生的又多。」
「後來開始養魚。養魚也是辛苦啊。有一次我記的很清楚,那一天我剛好去註冊。」爸頓了一下「那一天損失了四十萬,你想,是那個時候的四十萬。註冊才回家,所有的魚都翻肚了,一整個魚塭,我又跳下去幫忙撈。」
「我們從小就是在水裡掙扎的。」
「你媽說我們兄弟都怕阿公,也是怕,也是尊敬吧。」
一點點菸味,太陽,大風。